雾霭之上,景象非凡。
遥顾远望是仙山浩渺,飞云流瀑;近视身旁是草木葱茏,晶莹碧透。
不远处更有一块碩大油润的羊脂玉台在水烟流雾之间若隐若现。
相比罗丹的惊异好奇,梅傲霜显得小心谨慎。
玉台上摆着几只垒银缠丝的琉璃盏,锡箔绕枝的水晶杯,雪浪点螺的砗磲碗,还有流光溢彩的花蝶荷叶海托盘。
若说这些精器细皿还只是取材珍贵,制作巧妙,那内盛的饮食就更是见所未见。
罗丹早就饥肠辘辘,拿了块点心便要吃。
“小心!”
梅傲霜忙钳住她的手腕叫道。
“小心什么呀?”一个细软的声音充盈耳旁,梅罗二人都吃了一吓讶异不已,不知何时何处,眼前已多了一位女子。
这女子清雅绝俗。
“难道你不饿么,怎么还拦着她吃?”女子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罗丹便拂去梅傲霜的手,点心入口的一瞬间,她那滴溜圆的大眼睛释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住口的赞道:“太好吃了,真的是太好吃了!”
梅傲霜看看那女子,一边替罗丹没好意思,另一边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衔住那些细点不放。
那细点做的真是精巧绝伦,芳香四溢,直诱的人垂涎欲滴。
罗丹停不住嘴,还不忘问道:“这叫什么,回去我要多买些。”
“那你可买不着了!”女子笑道。
说着便介绍这五色细点:紫藤流云糕,水心蜜梨卷,霜糖睡莲酥,荷花凝露胶和木樨含香酪。
岂止见所未见,简直是闻所未闻!
梅傲霜疑虑更甚。
“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个小妹妹的确是饿坏了,吃了您这么好的糕饼,我的银两只怕不够呢。请问姑娘,我该怎么谢您呀?”梅傲霜持矜自若,深施一礼。
“这有什么可谢的,倒是难得有人陪我说说话。我看你们俩个在人间一定是绝顶的美人。只是你们美得很不一样呀。”女子看似很欢喜。
罗丹只顾吃点心,又非本族语言,也没听仔细。
梅傲霜却惊诧非常,忙再施礼问道:“莫非姑娘是仙子?否则何来人间一说?”
“仙子么,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我是织云女,只管在这昆仑山巅织云彩。”
“原来是织云仙子,失敬失敬,那这里已是天上了么?”梅傲霜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这里是山上,可不是天上。天庭长什么样,我也没见过,跑来这里玩云彩的神仙倒是有几个。”织云仙子百无聊赖的说道。
据这织云女所言,她已得长生,经年累月的在这里织云彩,一朵一朵又一朵,但她却非天庭的云官,她算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不高兴的时候万里无云,喜欢的时候风云变幻,兴奋的时候织就七彩祥云。
“那从前呢,我是说您在人间的时候做什么?”梅傲霜忽然觉得她有点可怜,终日守在这里寂寞无聊,不死之身又有何用!
“我么,本来是侍奉宫中织室锦署的典仪官。只因皇帝要废太子,皇后就请来四位高人,而我机缘巧合,随高人修炼,眼看要入玄牝门登仙了,高人们却把我送到这儿,说是千年以后,自有人来找我。”
梅傲霜捏摸着鹤羽坚硬的羽骨:千年以后,莫非是我?
商山四皓要她安复天地,她始终无从下手,难道因果关窍就着落在眼前?
罗丹惊奇问道:“我们萨珊王朝的云彩也是你织的?”
“不,织云女多的是,就跟土地山神似的,一处一个样。”织云女叹道。
“请问仙子可等来了要等之人?”梅傲霜问。
“没有,我在这里,已经几百年未见着一个人影了。倒是你们两个怎么能闯进我这织云山巅呢?”
“那么请问仙子口中的高人可是商山四皓?”梅傲霜越发确定。
“你怎得知晓?”
“我叫梅傲霜,在水仙馆修习天蚕幻术,商山四皓正是弟子的师祖。”说着双手呈上鹤羽。
织云女看罢,随手揉起一团云彩递给罗丹,罗丹惊喜,刚接过云彩,云团突然变大,缠住了罗丹。
“你……”梅傲霜大惊失色。
“别害怕,这是云镜,不过困人一两个时辰,里面有紫藤流云糕,她爱吃着呢。有些事情,可不好叫她知道,你随我来。”织云女话音淡远,飘然而去。
梅傲霜愁于没有腾云之术,突然脚下生烟,竟也浮身飘起。
时值暑漉,炎炎多雨,幸得昆山雪顶,玉幕生凉。
梅傲霜便问:“仙子,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昆仑山脉一从起伏人间,一从入霄云阁,隔绝天上人间的就是玉壁幻镜。
几乎昆仑一脉的尖崖削壁都是一面天然玉镜,清透照人。这些玉崖镜壁重重叠叠,相互影射,映照得昆仑雪顶亦远亦近。
玉壁幻镜可以说是上天授命人间的一枚玉印,所以这昆仑山脉说是隔绝之带,岂又焉知不是天界人世的勾连之所?
《抱扑子》曾言,灵禽贡于彤庭,瑶环献自西极。
勾连之地,最易滋养灵禽异兽,非仙非神,不魔不人的法外之物。
亦如这织云女,既非仙神,亦非凡人。
而梅傲霜心想,她能误入织云山巅,怕也是灵狐起的效用。
梅傲霜自语道:“看来罗丹也有古怪。”
织云女点点头,她手指积雪,眼望流云,说道:“云碎落雪,雪融成云,天地循环,乃为正道。可是人自持聪明,不愿顺应自然,行为悖逆,常常违反天道。而天庭中的仙班神职,前身皆是凡人,人的性情并没有因为飞升而超脱多少,看不透放不下,和凡人并无两样。”
梅傲霜心想玉玲珑和李圆启也是修为高深之人,可是谬乱狂纵起来却比普通人更加可怕。
织云女走近一块白雪蓬松之地,随手一抹,宽袖扬带处浮现两块青玉石台。
玉山雪顶二女对坐,织云女继续说道:“混沌初开之时,以人和龙最为灵妙,龙可上天入海,翻云覆雨几乎无所不能,可是人中出了豢龙氏,制服了龙族,天庭就为人所占了。犹如人间朝廷有文臣武将,各司其职一样。天庭拟定天条戒律,分化仙班,神职,各行其道。天庭担心人间动乱,遗祸天庭,就分派神职司掌人间大小事物。又怕龙有逆鳞,威胁天庭,就派仙班驯化龙族和其他异兽。可实际上人非但自己不安宁,连同龙族异兽也总想控制。你不就在水仙馆修炼控制天蚕幻术么?所以仙班清闲的很,都交给人去驯化就好了,他们一个个悠哉自得,专门讲究无为之道。依我看,也是胡说八道,真的无为是道,那不论道法岂不更加干净。而神职就没那么好命了,人间的事错综复杂,七情六欲盘根错节,不论司掌哪一件事,都是不胜其烦。所以仙班格局早已安定。而神职么,总是不够,所以世人皆以为修仙飞升有多好,到了天庭才知道,不过是渡完人劫渡天劫,且修炼了不死之身,便永无轮回的机会。不生不死,不管情不情愿,再不能反悔。世人只以为天上琼浆玉液,却不晓得这无昼无夜,周而复始的日子将无穷无尽,永无休止。如果谁来告诉我,只要从这昆仑之巅,纵身一跃,我就能结束生命,我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梅傲霜默然不语,心情沉闷,原来生的可贵就在于死亡,长久失去了短暂的衬托,空余寂寞无聊。
织云女叹道:“你若真能匡复正道,那我真该好好谢你,解脱了。”
梅傲霜颦眉木然。
“匡复正道,谈何容易!天庭为了控制人间,释放设存了天蚕和神鹿。东方天蚕,西方神鹿。为的是人伦循环受制于天。”织云女兀自摇头,也不知道她的摇头是怀疑梅傲霜难堪大任,还是无奈天庭为了掌控人间使尽手段。
“不是设定了神职司掌人间么?”原来牵制自己的天蚕竟是天庭自导自演的产物,梅傲霜无法理解。
“未免失去了尊崇敬畏,神不好时时现身,所以留下灵物,牵引人间动向。要不怎么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呢。天庭里都是人,最知道人的性子。居高位者不愿让贤,居末流者不能心甘,所以居上者千方百计守护天蚕,未得其位者为谋上位则虎视眈眈地逐鹿天下。”织云女不愧侍奉过宫廷,言语一针见血。
梅傲霜垂目叹道:“是了,商山四皓是保汉家江山。”
失望么?也许吧。
“为贤者,知错能返,当日不叫我登仙,今日又叫你安复正道,可知有补过之意。”
“他们那么本事,为什么不自己去做?”
“时机。天庭,龙族,人间谬乱之道积重难返,而汉家天下安定,四海升平,不管哪一方都是蛰伏不动之期。想要拨乱反正也得有合适的时机。如今天下一会儿三分,一会儿对峙,正是人心不稳,龙族欲动,天庭捉急的时候,这个时候安复正道,正是时机。”
梅傲霜苦笑,该来的总是要来。
“可要如何安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