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于万兽出类拔萃,居于人下,自生逆鳞。这也难怪,谁叫人不争气,大好的山河,偏不安生呢。
淮河龙王底蕴深厚,自出一魄,飞身而去。
而龙女是小小幼龙,自出一魄,当即心神浮动,体察观感只觉叠影重重,飘忽不定。
她知道天蚕早有吐丝迹象,此刻召回哥哥,实在不合时宜,只得自己调息修养,一时竟未顾上释放玉衡。
玉衡陷于水牢之中,不知如何脱困?
而亟待解厄的又岂止他一人!
那淳于赅鼓动萨珊商队截和,两厢动起手来。
迦摩谛铁杖挥飞,速度极快。萨珊人多,但清一色皆是短刀,兵器上吃亏。
络腮胡子急忙提点,波斯语言啰哩啰嗦,但见他言语过后,萨珊三个高猛壮汉绕到迦摩谛身后,避开铁杖,正欲见机偷袭。
阿耶尔嘴里叫骂,一脚踹开桌子,顺手操起条凳,护在迦摩谛身后。
彼时中原一带的客栈还是矮桌铺榻,但雍凉一带因丝绸贸易频繁,西域商队众多,客栈早换用了高桌条凳。
阿耶尔魁梧结实,抡起条凳来呼呼带风,煞有介事。
迦摩谛的铁禅杖重达十八斤,左右挥飞,十分消耗体力,速度明显渐缓。
萨珊众人不断挥刀向他俩刺探,弄得二僧招架吃力,根本无力突围。
一个萨珊猛汉瞄准时机向迦摩谛右腹砍去,迦摩谛“啊呀”中招惨叫,那阿耶尔本能地闻声回身。
另一个萨珊猛汉便紧接着浑刀砍阿耶尔的右臂。
“啊呀!”“哐当!”阿耶尔也中刀惨叫,条凳落地。
萨珊人一拥而上,迦摩谛奋力挥杖,虽也撂倒两个,但二僧还是被制服在地!
一时间梵语,波斯语,汉语混在一起,谁也听不懂谁的话,只知道对方叫骂不断,客栈内一片混乱。
霍飞惊问淳于赅:“你这是干什么?你!你闯大祸了!”
淳于赅也不理他,只是和络腮胡子叽咕个不停,那络腮胡子洋洋得意。
梅傲霜早恨得牙痒,见二僧皆未伤着要害,真恨不能亲自上前补上两刀。
霍飞急喊梅傲霜:“梅姑娘,你想办法,快想办法呀!”
梅傲霜眼见萨珊人无故生事,自然知道来者不善,她虽想借别人的手了结二僧,可是如果落入这帮贼人的手里,只怕更加凶险。
梅傲霜趁众人围捕二僧,三步并做两步绕到了小公子的身后,忽然拍了一下肩膀。
那小公子回头,“啊!”地惊住了,只瞧见梅傲霜的眼睛里烈焰如火,眼看就要烧了过来!
她本能要躲,又觉得梅傲霜鼻子和嘴都伸长变尖,似狐如貂,凌厉的怕人,正被唬得不知所以,忽又看清梅傲霜的五官脸庞美丽迷人,绝色无双,一时之间眼目晕眩,闷气积压胸腔,心口好像马上就要炸开一样,头疼欲裂。
这小公子不过是个少年,第一次遇见灵狐幻影,哪里支撑得住,瞬间晕到桌上。
萨珊众人都尖叫惊呼,梅傲霜不待他们过来相救,扬手一把枞菌散,白色药粉莹莹闪闪,一群威猛壮汉都瘫倒在地。
等萨珊众人醒过来时,梅傲霜和小公子早不见了踪影。
络腮胡子怒不可遏,一把抓住淳于赅,用波斯语吼道:“人呢!人呢!人呢!都是你干的好事!”
淳于赅慌了神,嘴歪的更甚:“别急,别急,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淳于赅忙抬眼张望,发现二僧也刚刚苏醒,除了梅傲霜和小公子,还少了霍飞。
“赛亚斯,你千万别慌!那俩和尚没跑,霍飞一家老小全靠他译语为生,他不敢丢了雇主。”淳于赅稍稍恢复底气。
“我才不管什么霍飞,什么和尚呢!要是丢了我家少主,我叫你全家陪葬!”络腮胡子也就是赛亚斯怒火中烧。
“不会丢,绝不会丢了少主,我这就去联络官府,一定把少主找回来。”
赛亚斯这才松开手,他知道淳于赅有点本事,官府他是通路的。
梅傲霜自得鹤羽以来,渐渐练就得内动外静。她本就意志坚定,只是从前未曾经事,不够沉着,现在却懂得后发先至。
她劫持了小公子。快马加鞭回到她独居的客栈,结清了帐,又多给了散碎银两,请店家帮忙,若是霍飞来寻她,就说她十日后回来,若是旁人问,只说她走了。
来到昆仑山脚下时,梅傲霜记得玉衡给她讲过,《穆天子传》里说周穆王曾驾乘赤骥,白义,渠黄,绿耳等八匹骏马,游历昆仑山,拜会仙人,因美人盛姬卒于途中,才悲痛而返。
梅傲霜心中一凛,历来天子执着于长生不死,那周穆王怕也是来求仙的,大概是想着要与爱人一起升仙,只因挚爱身死,他生无可恋,才不求长生了。
可是玉衡呢?他有仙籍!他会像穆王那般痴情,留恋人间的长相厮守?还是贪恋长生不死,终有一日自顾自的飞升成仙去呢?
梅傲霜想到这里,心情沉郁,伤感异常。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怀疑玉衡,是太久没有他音讯的缘故么?
谁能说得清楚!
她深切绵长的思念,一面愈发的刻骨铭心,另一面也愈加的患得患失。
昆仑山脉连绵起伏不见尽头,峰峦叠嶂更是直入云霄,根本无法瞻观全貌。
梅傲霜站在山麓下仰望,但见山腰之上云雾纠缠,气锁苍山。
她唤醒小公子。
那小公子头昏脑胀,全然忘却了魅惑中幻之事,眼瞧着昆仑山与梅傲霜,深目圆睁,惊诧不已。
梅傲霜栓好马,缓步上山,小公子往前一个趔趄,才发现自己双手被缚,绳端牵在梅傲霜的手里。
小公子虽不记得灵狐幻影,但心里琢磨,梅傲霜既然能将她劫持到这儿,那她自然不是人家的对手。
梅傲霜见她毫不挣扎,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倒有些出乎意料。
行了半日,梅傲霜口渴难耐,暗叹这少年小小年纪,却耐力非凡,眼里精轮一转,突然变化步伐,忽快忽慢。
小公子跟在后面磕磕绊绊,一时乱了方寸,到底摔了一跤。
梅傲霜扽住绳头,强行前进。
那小公子来不及站起身子,被硬生生拖拽在荆棘丛上,腿上胳臂小腹好几处肉皮磨伤擦破,她只拼力仰头护住脸面,痛苦叫道“停下,停下,求你停下!”
梅傲霜驻步回身,笑道:“终于肯说话了,我还道你不会汉语呢。”
小公子爬坐起来,翻起衣袖,只见雪白的胳膊上紫痕红伤,血迹斑斑。
她狠狠瞧着梅傲霜,拧紧双眉吹着伤臂。
梅傲霜疲累,手也勒红了,索性也坐了下来。
“你不用瞪我,你自己说说,是谁寻细滋事的?”
“当然是你们。”小公子说得理直气壮。
梅傲霜见她年纪尚小,就一本正经的颠覆黑白,反倒气乐了。“我们怎么寻衅了?”梅傲霜猜想或许是淳于赅搞的鬼。
“我们规规矩矩买卖丝绸,这是大魏朝廷同意的。”
“没错。一直如此。”梅傲霜点点头。
“那两个天竺和尚是怎么回事?”小公子颇为气恼。
“你说怎么回事?”梅傲霜反问她。
“他们也贩运丝绸是不是?”
“就算是吧。”
“大魏许诺过,丝绸只卖给波斯人,天竺人怎么会买到丝绸?!”
“只卖给波斯人?你是波斯人?”梅傲霜问道。
“是的,我叫帕勒恪斯吉尔苏提娜丽丝。”
“什么什么?你叫什么?”梅傲霜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长的名字。
“我有中土名字,叫罗丹。”小公子颇为得意。
“罗丹。”简洁明了,梅傲霜点点头。
“你是女的?”小公子发问。
“你不是么?”梅傲霜反问。
两个姑娘的姿容虽是东方西域,截然不同的风情,但是姝颜丽貌,在这昆仑山间,堪比天人。
俩人一时间都沉迷彼此的容颜,心中赞叹不已,不自觉地看住了对方。
看得有些过了,弄得彼此都不好意思,忙低了头。
罗丹“哎哟”的擎起手臂喊疼。
梅傲霜愧疚道:“都是我不好,不该弄伤你。”
“算了,也是我们先动的手,只是我怎么会在这?”
梅傲霜略显迟疑,答道:“你晕倒了,我就趁乱把你带出来了。”
“那你还真有本事!”罗丹对于她的不老实有些失望。
“打我是打不过,你的手下也都被我迷晕了,不过这会儿也该醒了。我怕他们找你。就把你带这儿来了。”梅傲霜虽不好解释灵狐幻术,却也不愿被一个小丫头质疑。
“你来过这里?这是什么地方。”罗丹起身瞻望。
“传说中的昆仑山。”梅傲霜遥指远方,“你看见雪山了么?”
罗丹顺着梅傲霜指引的方向望去,果见雪山连绵,起伏缥缈。
“那是影子,真正的雪山就在我们脚下。”梅傲霜叹道。
连她自己也不晓得她是感叹天地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怀揣鹤羽的鬼使神差。
她自打商山拾羽之后,便逢山必登,在此耽搁,为的就是雪山探秘。
“你怎么知道?”罗丹眼望雪山,雄伟真实,说是影子,只觉难以置信。
梅傲霜摇摇头,她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懵懵懂懂,要她解释,她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梅傲霜指指山巅,问道:“你能走么?”
罗丹此时也想探个究竟,翻下袖口,顰眉点头。
此山峰崖林立,似乎没有穷尽,山路越走越险,足耗了两三个时辰,两人登顶远眺,只见烟波浩渺,吞吐青峦,才发现这只是众峰之中最矮的一座。
罗丹仰视,更有山峰,冲破云层。
梅傲霜说:“若是我没猜错,云雾之上,便是雪顶。”
两个姑娘一开始还能聊些萨珊大魏风土人情,到后来都体力不支,气喘吁吁。
“我实在走不动了。”罗丹坐下歇脚。
梅傲霜递她山下采摘的浆果,说道“省着点吃吧。”
罗丹刚才只顾赶路,现下四处张望,才发觉峰顶与山腰之下完全不同,植被稀少不说,还都是贴着地面生长,矮绒绒的植株。
罗丹想起什么,嚯地起身,视线所及,烟气氤氲,青波绿涛。
“这是琼林阵。”梅傲霜知道她讶异几何。
“琼林阵?”
“玉出昆冈,就是这里。”
果见琼林怪石,如布阵一般,时隐时现。
“这还不算什么,这里崖壁立侧,玉面如镜。”梅傲霜早已见怪不怪。
“那咱们还要上么?”罗丹指指云层之上。
“上啊,咱们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