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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掠翅(下)

    残阳如血,黄沙漫天,元澄坐镇淮陵,党法宗兵至阜陵。

    两万大军突降城外,阜陵城内一片惊乱。

    戍主冯道根下令,城内一切如常,有胆敢扰乱军心,趁火打劫者立斩不赦。

    他气定神闲地登临城谯,安定军心,随后亲率两百精兵,杀出城去。

    一时间蹄声杂沓,马嘶人啸。

    两万魏军,两百梁兵。人数如此悬殊,梁兵是绝对的劣势。

    魏军远远望去旌旗成林,圆盾如云。

    他们列阵擂鼓,喧嚣尘上。主将党法宗紧勒缰绳,坐下战马来回踏蹄,急不可耐。

    梁兵这边只有二百勇士,但冯道根身先士卒,率先发起进攻。

    勇士们见主将奋搏杀敌,个个倍受鼓舞,血性迸发,勇猛异常。

    梁兵一次次的冲敌决杀,直打得沙石飞扬,尘烟滚滚,盾盔撞击,兵戈相见,厮杀声如雷震天。

    冯道根杀红了眼,兵士们更是目眦欲裂,青筋暴突,冲杀得魏军四处逃窜。

    初战失利后,党法宗极不甘心,意欲再战。

    其时魏军兵力布置在大小岘和东桑,对峙阜陵,城城之间往来密切。

    党法宗是急行军,粮草不足,补给要靠高祖珍率领的三千骑兵,往来其间联络供应。

    冯道根率领一百名骑兵拦腰袭击高祖珍,破敌获胜。

    党法宗粮运已断,无法恋战,铩羽而归。

    元澄一路凯歌,未尝败绩,此时得报阜陵战败,恼火异常,立派传令兵通报陈伯之,务必拿下东关。

    陈伯之是个猛将,打仗靠的是真刀真枪,豁出命去血战,对于奇门遁甲十分不屑。

    他一路上带着轻竹亭四人,未曾怠慢,是看元澄的面子。现在得报阜陵失利,当即愤慨难当。

    他即刻召来四人。

    “轻少侠,眼前就是东关。你们是王爷的贵客,就留在此处,我派一队精兵护卫,等我收拾了赵贼,再大开城门迎接四位。”轻慢之意溢于言表。

    轻竹亭有些负气,说道:“我们正是应王爷之邀,前线助阵,如果此刻停滞不前,恐怕王爷怪罪。”

    “王爷说轻少侠年少有为,战场上刀枪无眼,伤了碰了,岂不可惜。”陈伯之道。

    “陈将军不让我们入城,那师傅的辰星阵,请问将军何以得破?”玉衡问得也不卑不亢。

    “等我杀了赵祖悦,斩了那妖道,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狗屁阵法是破不了的。”陈伯之相貌凶憾,脾气暴躁。

    他并非蔑视他们,而是这四个毛孩子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成人,没资格跟他对话。

    “你骂谁是妖道?哼,骄兵必败,我看不等你杀人,我师傅先发水淹死你!”天枢口无遮拦。

    两军对峙,最忌讳咒谁失败。

    轻竹亭和玉衡双双朝她立眉瞪眼。

    “师姐莫要胡说。”玉衡连忙出言阻拦。

    “陈将军莫怪。”轻竹亭急忙抱拳致歉。

    几乎同时,陈伯之怒拍案几,吼道:“臭丫头,我先宰了你祭旗!”

    天枢自玉衡离开灵虚观,一直心情沉郁,这回再见玉衡,欣喜非常,可不管她如何低顺示好,玉衡总是十分冷淡。

    而一向疼爱她的师傅,现在成了众矢之的。

    她环视一圈,似乎每个人都对她凶神恶煞,她的骄傲早已经被玉衡蚕食殆尽了。

    此刻她最后一丝自信也崩塌了。

    天枢委屈至极,瞬间珠泪奔涌,扭头跑出了营帐。

    楚洁说道:“陈将军怕咱们辛苦,那咱们乖乖呆在这儿就是了。等着将军旗开得胜。只是到时候,将军可别在王爷面前说咱们偷懒啊。”

    “哼,还算有个晓事的。你们都给我老实点,要是敢给妖道通风报信,我立斩不殆。只怕到时候就算王爷怪罪,也找不到尸骨了。”

    陈伯之留下狠话,便拔营前行。

    天枢恹恹不乐,玉衡和轻竹亭一筹莫展。

    楚洁不以为然:“不用咱们帮忙,咱们就不帮呗。姓陈的不怕水淹,那就淹死好了。”

    玉衡严正道:“洪水可不止淹他一人。我们要救的是无辜百姓,不是哪一个人。”

    “梅傲霜是喜欢你这么一本正经么?”楚洁歪着脑袋,眼明心亮。

    天枢小脸一沉,赌气回营睡觉去了。

    楚洁看天枢走远,逗玉衡道:“还脸红了!她走了,商量正经事吧。”

    玉衡不忍心告诉天枢有关仙籍的事情,而天枢又对李圆启师徒情重,所以破阵不便带她。

    三人研究,就在明日丑时入城,寅时破阵。

    轻竹亭担心楚洁。

    楚洁酒窝呈现,浅笑道:“世间万变,不离其宗。太极、八卦、六甲、九星,莫不出于河图洛书。他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玉衡摇摇头道:“当年孙膑庞涓的平陵之战,用的就是“颠倒乾坤八卦阵”,我师傅他生性狡猾,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管是北坎南离,还是相反。不管他如何主阵,他走的一定是七星步,既然辰星主水,若要发水,必然阳出阴入,

    始坎、次坤、次震、次巽、复息于中宫,自中宫至乾、次兑、次艮、次离,一周毕矣。

    他必要顺穿。行者隐形,在隐形的前一步就是生门。

    若我们彼此失散,只要记住他走的第一步,不论如何变阵,你俩都能找到生门。”

    楚洁边说边画,她按照洛书的九宫口诀,即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画出图来。

    河图为体,洛书为用。

    李圆启要引水患,必要天时地利。

    河图绘制五星,五星是天上五颗行星,木曰岁星,火曰荧惑星,土曰镇星,金曰太白星,水曰辰星。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所指正是辰星。

    此时正是十一月份的冬至前夕,水星见于北方,时值冬气交令,万物蛰伏,地面上唯有冰雪和水,是为水行。

    此称天时。

    巢湖方圆四百多里,但是东关狭窄之处仅有数十步,封闭东关布设辰星阵,上涨巢湖,必能引出洪水泛滥。

    此称地利。

    然而天时地利最终还得人和。

    李圆启精心设阵,自以为天衣无缝。哪里想得到,无方道姑的徒弟楚洁,此刻正在城外,意欲破阵。

    楚洁以北坎南离为序,在九宫图的基础上,又勾连出八卦阵。

    李圆启若以此设阵,他必要走踏七星步。

    七星步如楚洁所说坎入离出,是谓顺穿,相反则为逆穿。

    李圆启所设辰星阵是为水阵,水星见于北方,北方按照天干划分是壬癸水,癸水属阴。

    若想利用阵法召唤出北方辰星的神力,引动巢湖水位上涨,那必要在主阵时,阴入阳出,才能顺阴激阳,召应辰星。

    而坎水为阴,离火为阳,所以楚洁断定李圆启必顺穿。

    如果顺穿,那他所走的第一步即为坎,按楚洁所画,北坎南离,那么正北就是休门,正南是景门,而东南就是生门,以此类推。

    所以不论李圆启如何主阵变换,九宫格律是不变的,只要看好李圆启的第一步“坎”的方位,就能确定生门的方位。

    这一切都依据楚洁断定李圆启必行七星步。原因很简单,李圆启布这个阵,不同于困杀之阵,这是引发洪水的阵法。

    水火无情,它可不管是谁把它引出来的,管你是不是布阵人,一概水淹不误。

    李圆启答应萧衍,助其引发洪水对付北魏,可没打算和北魏同归于尽,他必须在阵成之后,洪水泛滥之前就消失。

    前文书说过,因芒砀山有短狐,所以灵虚观主修秘术,可以隐遁肉身,其实隐遁依靠的正是七星步。

    七星步的步法是太一下行八卦之宫,每四乃还于中宫。而中宫之后便行者隐形。

    楚洁猜测李圆启正是利用七星步隐形之法,要在验阵之时逃之夭夭。

    所以楚洁才会告诉玉衡和轻竹亭,李圆启隐形的前一步是生门,又告知两人记住第一步,也能找到生门。

    楚洁如此反复说明,就是因为辰星水阵极其凶险。如能找到生门,那么万一她破不了阵,他俩也不至于命丧巢湖。

    玉衡和轻竹亭眼望楚洁,心想,非但小瞧了她,也错看了她。

    平时看着古灵精怪,可真到关键时刻,她竟然这般细致周到。

    玉衡把楚洁所绘之图交与轻竹亭,他记得梅傲霜曾说,水仙馆和赠书予张良的黄石公颇有渊源,而传说当年张良得到的《太公兵法》便是河图洛书。

    他想轻竹亭对此一定不陌生,没准能帮楚洁破阵。

    轻竹亭心想的是当年大禹治水时,黄河神龟显背,背上图文就是河图洛书。

    龙女曾说过黄河龙王曾在上古时,为了大禹治水,竭心尽力。

    难道河图洛书是黄河龙王托神龟所赠。

    是以泄露天机,以至于天庭总对黄河龙宫耿耿于怀。

    轻竹亭摸了摸龙女所赠的金银两色龙鳞,不知是该随楚洁破阵,还是找长江龙王帮忙。

    楚洁交待完要紧的事情,又嬉笑道:“今晚养精蓄锐,明天会会那个妖道,看我大破辰星阵。”

    玉衡看着小小的楚洁,忽然有种悲壮之感。

    “楚师姐,你修习秘术么?”玉衡问她。

    她眨眨眼睛,好笑道:“当然修了。”

    玉衡心生悲凉,李圆启,无方,唉!

    楚洁被问的莫名其妙,她有点累,也未在意,便回营休息。

    月朗星稀,夜空澄净。

    轻竹亭和玉衡一样睡不着。

    “想什么呢?”轻竹亭问。

    “想明天看见我师傅,不知道还能不能叫得出口。”玉衡道。

    “我以为你在想梅师姐。”玉衡想她,他会酸楚,可是玉衡不想,他又替师姐不平。

    “想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玉衡坦诚道。

    “那你跑这来,不去找她?”

    “你不也跑到这来,没去找她。”

    “如果明天破了阵,你就要找冰凌花了么?”轻竹亭此刻的心像这夜空一样澄净。

    “你见过龙女了。是的,找完冰凌就去找雪莲,救回龙王就去找梅儿。”玉衡说道。

    “恩,我等明天破完阵就去找师姐。”轻竹亭说完,便回营休息了。

    玉衡一个人站在月夜之下,万籁寂静。

    突然一声凄厉悲鸣,一只大鸟掠过夜空,向远方树林里飞去。

    玉衡心中一阵哀凉,一颗泪珠从他眼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