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隧通冥,寒气袭人,脚下似乎流水淙淙,轻竹亭凝神细听,远处波涛汹涌,奔腾传音。
难道真是龙宫?他正想着,眼前忽然一片迷暗,只听得三步之外,女音问道:“甚么人?”
轻竹亭不禁止步,略显心虚地回应:“冰凌花!“
“吓,又是冰凌花!采来了么?”
“这,…没有。”轻竹亭倍感窘迫。
“哼,真是今非昔比了,什么人都敢往这闯!”
说着一杆银戟刺出。
“小贼,接招!”
石阶狭窄,两侧漆黑深不见底,只有正中一束微光探照隧道。
现下猛然刺来一把银光闪亮的兵器,吓的轻竹亭倒步拾阶,迅捷后退。
“姑娘且慢。”轻竹亭惊道。
银戟忽止,停在空中,一个姑娘立在眼前,轻竹亭忙抱拳施礼道:“姑娘息怒,我不是小賊。”
“贼眉鼠眼的,又细又高,你是大贼!”姑娘定断。
轻竹亭心想这姑娘怕是有病吧,即使看不出他玉树临风,那賊儿岂是能凭高矮来论大小的!
“不不,姑娘千万别误会。在下是来寻人的,绝非有意冒犯!更无意私闯贵地宝禁。”轻竹亭急忙说明来意。
“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这姑娘确实有病!
“姑娘的声音宛转动听,所以一听就知道是位姑娘。”轻竹亭无奈道。
姑娘似乎颇为得意,在轻竹亭眼前虚画一戟,又随即收戟,立侧身旁,一手叉腰道:“你耳朵倒不坏,说吧,冰凌花在哪?”
在哪,我哪知道!
“姑娘莫怪,在下并不知道冰凌花。”轻竹亭坦诚说道。
“唉,就知道,没人能悬壶济世!”
轻竹亭见她失望,心生愧意。
此刻观瞧姑娘,才发现这姑娘不是凡人,她头顶龙角,长发飘飘,大约因是龙女,她的美丽总让人觉得看不清楚。
龙女说道:“你耳朵不坏,人也老实,你,跟我来吧。”
两人来到龙宫。
龙宫与轻竹亭的想象相去甚远,即无虾兵蟹将,又无雕栏玉砌。莫说宫殿宏伟华丽,就是水仙馆也还比这儿精致些。
龙女似乎看穿了轻竹亭的心思,说道:“这里是黄河龙宫,比不得东海龙宫富丽堂皇。”
龙床上躺着那垂垂老矣的黄河龙王,自然也比不得呼风唤雨的东海龙王。
“是江河不及大海么?”轻竹亭问道。
“是黄河水患肆虐,天庭震怒,惩戒父王。龙宫里的夜明之珠,翡翠之环,都被天庭搜缴了。现在的龙宫只有龙命垂危的父王,和等候冰凌花的我,还有守护天蚕的哥哥。”龙女幽幽地叹息说道。
轻竹亭这才明白,原来雨亭白玉墩柱上盘着的,是这黄河的龙太子,而眼前的正是这龙宫的公主。
“原来是公主殿下,轻竹亭失礼了。”
“什么失礼多礼,这龙宫就剩下我们三人相依为命,还哪有什么礼可讲。”龙女感喟。
“请问公主,何谓冰凌花?”轻竹亭请教道。
“冰凌花,生长在北寒高山之巅,花朵金盏如莲,花瓣娇黄金艳,花蕊亭亭傲立。”
“这花真美!”轻竹亭赞道。
“这花美丽还在其次,最难得的是盛开在冰雪之中,不畏严寒。”
轻竹亭仿佛看到冰晶剔透中一朵娇嫩的黄色小花。他嘴角微扬,想到了梅师姐。
“公主等冰凌花不是为了好看吧?”
“当然不是,我是等它救我父王。天庭怪父王不能约束水患,殊不知父王早在上古时,为了大禹治水,竭尽心力,身体每况愈下。”
轻竹亭认真地听龙女讲述黄河龙王。
“黄河近年水怪丛生,偏偏这几朝的都城,又都在黄河之滨,天蚕不是在华山,就是在云台山。所以我哥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守候天蚕。”
轻竹亭心想,原来天蚕自有神龙相护。
“父王凭一己之力制约水患,天庭非但不体恤,还一味降罪,父王本就积劳成疾,幽愤之下,竟一病不起!”
轻竹亭点头道:“想不到天上的朝庭,竟和人间的朝廷一样。”
“所以我说,我们哪里还有理可讲。”此时的龙女,已无愤慨,唯余失望。
“你没向天庭述明原委么?”轻竹亭问道。
“黄河龙王尚且如此,我区区一个龙女,人微言轻,谁肯听我说话。”龙女无奈道。
轻竹亭心想这天庭也分三六九等,看人下菜碟呀!
只听龙女又道:“冰凌花生长孤寒,能败世间毒火。若因郁结成疾的,冰凌花药到病除。”
龙女说到这,轻竹亭似乎看到了她眼中残存的一丝希望。
“你是神龙,你不能自己去采摘冰凌花么?”轻竹亭疑惑。
“不能,我们这几条黄河之龙,性烈属火。一碰冰凌花,便会灼伤它的。更别说拿回来入药了。”龙女摇头叹道。
“而且只拿到冰凌花,也是暂时保命,若要根治,还需天山雪莲一同入药。”龙女继续说道。
“可惜,冰凌与雪莲都是一旦采摘,极易枯萎。所以这两支花,别说不是容易得到的。就算侥幸都得了,横跨南北,真拿回来后,也都枯萎无用了。冰凌与雪莲,南北不相见。”
这还真是如隔参商。
轻竹亭也跟着叹气。
龙女见轻竹亭也是性情中人,反倒安慰他说:“幸而天无绝人之路,我和哥哥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采回冰凌花的人。”
啊!什么人?莫不是玉衡吧!
轻竹亭突然警醒,他来可不是找玉衡的?
轻竹亭赶紧述明来意,问龙女,他们找到的人,可是叫玉衡?
龙女点头称是。
原来玉衡在雨亭里闲来无事。采摘异草,精研制药,已被盘在白玉墩柱上的龙太子看到。
那日又听见梅傲霜相约玉衡,三日雨后,要离开雨亭。
于是龙太子便先截住了玉衡。
“原来如此,冰凌花之事,在下愿意代办,可否请公主归还玉衡?”
轻竹亭又抱拳施礼。
龙女见他诚挚,不忍相欺。
原来这冰凌花还真不是谁想摘得便能摘得的。
冰凌花虽生在北寒高山,可是仍属异草。普通人采摘了自然还是普通花朵,无起死回生之用。只有有仙籍的人采摘,才有所效益。
“仙籍?什么仙籍?”
轻竹亭疑惑,玉衡难道是有仙籍的人?
“不错,那个玉衡确有仙籍。只是他来自灵虚观,却未修习过秘术,这个着实古怪!”
“你知道幻术么?”轻竹亭听她说道秘术,顿生狐疑。
“怎能不知?人间两条修升之法。一个是灵虚观的秘术,问道修仙。另一个便是水仙馆的幻术,白日飞升!”龙女说道。
“可是我就来自水仙馆,我修幻术,确从未听过什么白日飞升。”轻竹亭又问。
“我自然知道你是玉玲珑的徒弟。你说你不知道,那是因为玉玲珑除了你们的仙籍。她自己不想飞升,一心贪恋人间繁华,于是她弃掉了自己仙籍,也革除了你们的仙籍。你们一个个的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她还真是卑鄙!”龙女鄙夷不屑。
那么灵虚观的人都有仙籍了?
龙女却说也不是,灵虚观的天枢便没有仙籍。
“这世上,现今唯三人有仙籍,就是灵虚观的李圆启,无方,和玉衡。”龙女说道。
“有了仙籍,就一定能修升么?”
“那不一定,还要修炼彻悟。就说那个玉衡吧,连秘术的影儿都没修过,怎么可能修升呢?”
龙女也不明白,一个拥有仙籍的人,怎么可能完全没有修炼过,其观主修的秘术?实在是匪夷所思。
轻竹亭沉默了片刻,也许他明白了。明白玉衡为什么会义无反顾的随师姐下山离开灵虚观。
或许那个李圆启是防着玉衡修升飞仙呢!
“你刚才说,不修秘术有仙籍也不能飞升?你还说灵虚观的天枢没有仙籍,那么没有仙籍,即使秘术修炼到炉火纯青,是不是也不能飞升?”轻竹亭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需要确认。
“这个自然,有仙籍不一定飞升,但是没有仙籍就一定不能飞升!”龙女肯定道。
是了,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玉衡的师傅李圆启根本就不许玉衡飞升。
轻竹亭心情沉郁。玉玲珑,李圆启,他们一个执掌水仙馆,一个执掌灵虚观,他们收徒传艺。
可是他们一个革除了所有弟子的仙籍,一个不传授有仙籍的弟子秘术!
轻竹亭并不想修升,在他心里,整个天庭累一块,也比不上他的梅师姐!
可是他们想不想是一回事。但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革除了他们的权利和可能性,这就太过分了。
这还是一派宗师,这还是师徒一场么?
梅傲霜说的对,什么师傅,真是师傅就不会要行幽房之刑!吓唬也不行!
轻竹亭有些疲惫,但是他有一事不明:“你怎么知道我是玉玲珑的徒弟?”
直呼玉玲珑名讳,轻竹亭还是第一次。
龙女是神兽,她能看出来玉衡有仙籍这不奇怪,她知道水仙馆除了仙籍这也不奇怪。可是她如何判断他是玉玲珑的弟子呢?
难道仅凭他说的“冰凌花”三个字么?
当然不是。
玉玲珑知道黄河龙宫的事,她能把冰凌花传做暗语交代给差遣之人,可是这差遣之人,不一定非是她的徒弟不可啊。
龙女指指脚下,轻竹亭这时才发现,原来他们的脚下早是黄河涛浪。
其实那条石阶隧道,也是如此,看似有路,实则无路。
他之所以能自如行走,是因为他所修的幻术。
控制人的意志,表面是控制别人,实则是控制自己。
当轻竹亭用幻境控制别人心智的时候,他自己的心智也被幻境所迷惑。
要骗得了别人,先要骗得过自己。
只可惜,现在轻竹亭明白了。
而梅傲霜却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