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长安百姓小心翼翼打开自家院门,发现没有军卒阻止后,方试探着踏上了长安街头。
昨日从下午开始的宵禁,无疑使得长安百姓的心高高悬起。
长安上一次发生这样的不正常宵禁,还得是去年年末,诸侯大臣共诛诸吕之时。
攫欝攫欝。——前后足足四天四夜,长安城城门紧闭,城内剑戈齐鸣,而绝大多数百姓都识趣的待在了家中,并未应街道上的内史衙役消失不见,而违背那次长达四天四夜的宵禁。
须得一提的是,作为封建时代治安管理唯一有效的办法,宵禁制度,在古华夏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被政权所坚持。
——日落而城闭,民入舍眠,不得外出;日出尔城开,宵禁自然解除。
这样的宵禁政策,也并不单单出现在长安这样的都城——几乎每一座有资格被成为‘城邑’的城池,都会施行类似的宵禁制度。
而此时的长安,甚至天下大部分城邑的宵禁,都是从日入时分开始——日入,城门便开始关闭,百姓自觉地回到家中;待天黑透,内史衙役自然地上街巡逻,探查街道上的‘可疑踪迹’。
可长安城昨日的宵禁,却是在太阳刚开始向西方倾斜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距离诸侯大臣共诛诸吕刚过去不到一年,长安百姓对于此次满是熟悉气息的特殊宵禁,也与半年前那次一样,满是担忧和不安。
但令长安百姓没想到的是,今天早上,宵禁居然正常解除了?
小心翼翼的走上街道,长安百姓看见的,便是与往日几乎没有区别的街头——如果撇开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的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未央宫北宫墙的异状,也是被百姓发现。
“太一在上···”
“昨夜发生何事?”
未央宫北宫墙上的床子弩矢,自是早已被逐个拔下;但粗大的巨矢在宫墙留下的痕迹,却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了长安百姓眼前。
看着宫墙外时而写写画画,时而丈量着宫墙的匠人,几位青年稍壮了壮胆,上前躬身一拜。
“未知匠者此何为?”
一声谦恭的询问,顿时惹得人群中的年老者一惊,下意识要上前劝阻,就见那伙匠人淡然一笑,稍一拱手以作为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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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善一笑,为首那匠人便稍稍出身,揪起衣袖大咧咧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憨笑道:“未央宫墙久未得修缮,今又遇鼠虫盗掘,乃至有石砖脱墙而下。”
“圣天子随命吾等拟讨,以整未央宫墙以全。”
说着,那匠人还取出一块木牌:“此,陛下所赐之宫籍信物也。”
言罢,匠人腼腆一笑:“鄙人承蒙先孝惠皇帝器重,以梧侯之爵赐之;若诸位有所疑虑,自可他日等侯府问之。”
话音未落,由百姓组成的人群轰然乱作一团,而后在片刻之内弓下腰了。
“吾等粗鄙,竟梧侯当面而不识,万望君侯莫怪···”
汉室立,宣告动荡的春秋战国,以及秦王朝的崩塌。
在战国时期显赫于天下的诸家学说,也都因经书典故毁于始皇帝的焚书令,及战火而大半凋零。
即便是一个斗字不识的农夫,都知道汉家当政的,是黄老学说。
但实际上,在汉室建立之初,诸子百家中具有代表性的几家,还是留有传承的。
如儒家,便出了叔孙通那样的大才,帮助高皇帝刘邦底定了‘汉室特色礼制’的基调,将刘邦那个老流氓哄得一愣一愣的,直呼‘吾今日始知皇帝之贵矣’。
黄老学更是一扫战国时期的颓势,借助着法家因秦而被舆论否定,儒家则因刘邦那句‘高阳酒徒’而直不起腰的时间点,一举成为了汉室显学,甚至是唯一的显学。
儒,法,黄老,怎么看,都觉得离‘诸子百家之佼佼者’还差一些什么···
墨家。
作为华夏历史上最具神秘色彩,且最令人热血澎湃的学派,墨家在战国时期的地位,只能用至尊王者来形容。
在彼时的列国掌权者眼中,儒家,算是诸子百家中顺位最低的一个:在那样一个战乱不休,礼乐崩坏,列国都想着统一天下的大争之世,儒家那一套‘仁义礼智信’,着实没什么市场。
跟战国诸侯将仁义道德,几乎等同于对牛弹棉花——不止牛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很有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即便是作为儒家祖师爷,被后世人尊称一声‘圣贤’的孔仲尼,也是穷尽一生游列各国,而没能捞到一官半职——孔子周游列国,与其说是游学经历,倒不如说是面试失败集锦···
与人人以礼相待,却毫不认同的儒家相比较,法家的状况稍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在战国诸侯认知中。法家士子,不过是一群整天嚷嚷着改革,变法,动勋贵蛋糕的愣头青!
若非秦凭借商君变法而强盛,法家在战国时的地位甚至不会比儒家高。
——儒家人,起码他讲礼貌啊···
即便是在商君成功为秦变法,使秦国肉眼可见的强大起来,在短短数十年间从千年小受发展为‘虎狼之秦’后,被后世奉为法家代表人物,且身为韩国公子的韩非子提倡在韩国变法改革,也是没能得到身为韩王老爹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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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家,在经历苏秦、张仪时代的短暂光辉岁月之后,也是急速走向了衰败的道路——纵横家外交纵横那一套,说白了就是危言耸听,恐吓威胁,无所不用其极:割不割城?不割大军即刻便至!
时间久了,各国也都看透了纵横家的三板斧;再加上人才断档,曾经辉煌一时的纵横家,在战国末期彻底落寞,并在汉立之后,彻底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
儒、法不行,纵横家过时,黄老学甚至还没迎来自己的高光时刻,那战国时的显学,是那家呢?
墨翟之学、杨朱之学!
杨朱学说,推崇极端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其中心思想可用一句概括:杨朱唯我,不以物累。攫欝攫欝
这样‘邪恶’的学说,便曾在战国那段思想文明摧残的时代,与墨家成为了执天下学术、思想牛耳的两大巨头。
随着时代的推移,杨朱学赤裸裸弘扬自私自利的中心思想,渐渐被习惯仁善宽和的华夏人民所否决,墨家,则是成功留存下来。
世人皆知,秦统一天下,乃是以商君变法为强盛之伊始,吕不韦掌权为发展巅峰,最终在嬴政和李斯二人的通力合作之下完成。
若问起“秦朝的执政学派是何?”,绝大多数人都只能想起李斯所出身的法家。
但实际上,仅凭借‘富国强兵’‘严苛律法’的法家,秦国非但没能完成统一大业,甚至在长平之战后被关东列国联军逆推回函谷关,差点被打入大本营!
所以,在法家制定律法,安居庙堂制定策略的同时,是有两个小弟,去负责政策的具体实施的。
这两个小弟,一曰墨,二曰农。
墨家凭借其器械之力,为秦军打造出了许多先进的武器军械,从而使得本就战意鼎盛的秦军具备了更高的战斗力。
而农家,则是在自己的领域努力付出,带领百姓好好种田,为大军后勤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若是算上‘农家乃墨家分支’这件事,那也可以说,帮秦统一天下的,是法家与墨家。
汉室立,法家自然是扛下了‘暴秦’的黑锅,但墨家,原本并没有因秦的灭亡而受到打击。
导致墨家在短短几年时间内没落的,是另外一桩往事。
楚汉争霸时期,故齐贵族田横自立为齐王,复辟田齐国祚;而巧合的是:墨家三支中尚未断绝的那一支,恰恰就在田横的掌控之中。
楚汉相争,双方都忙于想办法弄死对方,田横便神奇的以齐王的身份,活到了公元前202年。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对华夏历史具有重大意义的事:霸王乌江自刎,沛公于洛阳称帝。
天下一统,刘邦成为了皇帝,回头一看:呀?这咋还有个战国时期的齐国杵着?
被刘邦盯上的结果很明显:要么死,要么跑。
田横选择了后者,带着追随自己的整支墨家派系,逃到了一座海岛之上。
最终,田横还是没能逃过赤帝之子刘邦的通缉,被勒令入京对峙;甚至自己有去无回的田横,最终无奈的在洛阳城外三十里的偃师首阳山自刎。
田横死活不死,实际上影响并不是那么大——左右不过一个战国贵族而已,死在刘邦刀下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但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却在整个天下都引发了轰动。
——自田横丢下齐国逃亡海岛时,就一直不离不弃的随从五百人,在田横自刎后收敛安葬了田横,旋即尽数自尽于田横墓前!
消息传回田横藏身的海岛,结果仍旧是触目惊心:得知恩主死去,整个海岛的人也都选择了陪田横上路。
而这件事之所以在当时的整个天下引发舆论哗然,是因为田横那五百随从,恰恰是墨家仅存的一脉:相夫氏之墨的最后骨干。
藏身海岛的,是相夫氏之墨仅剩的新鲜血液。
而在田横墓碑前下达‘殉葬’命令,并第一个拔剑自刎的,恰恰是墨家当代钜子!巘戅玩吧网巘戅
也就是说,田横一个人的死,拉了整个墨家陪葬;上至钜子本人,下至成员,乃至于还没正式成为墨者的‘预备役’,统统成为了田横的‘垫背’。
自此汉家再无墨翟之言;便是偶有赤脚揭衣者自称墨子门徒,也大都被认为是cospy。
墨家自此落寞甚至濒临消亡,更是直接导致民间匠人地位直线下降!
——以前,墨家就是‘匠人’的代名词;如今墨家没了,匠人没了‘组织’,没了‘信仰’,再加上其制作而成的东西,在售卖环节让匠人沾染上‘商贾’的嫌疑,使得汉初匠人的地位,几乎不比商贾高多少。
话虽如此,天下匠人数以十万计,却有一人,不在被‘鄙视’的范畴之内。
正是此时憨笑着拱手弯腰,向泥腿子回礼的梧侯,阳城延!
汉太祖高皇帝令:非有功,不得侯!
就目前而言,刘邦这则规定还是具有相当硬朗的效益的:汉家彻侯数百,几乎皆以军功得侯。
为什么是几乎,而不是全部?
——这个几乎,便是为阳城延一人所留。
阳城延成为彻侯,与军功毫无关系;梧侯之爵,乃阳城延凭其督造长安城之功受封!
在这个社会阶级严格遵守‘士农工商’顺序的时代,以工匠身份直接成为列侯的阳城延,无疑是底层百姓的榜样。
在匠人大都‘行粗鄙贾事’的当下,阳城延,也恰恰是汉室独一无二的‘匠心精神’代言人。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未央宫外,言称宫墙需要修缮,那,宫墙肯定是到了非修不可得地步了。
——未央宫,就是阳城延督造的!
整个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人,会如阳城延这般了解未央长乐两宫,乃至于整个长安城的状况。
看着百姓目光中,不再对宫墙的状况显露一路,阳城延暗中长出一口气。
“总算事毕···”
不用说,今日一事,自然是刘弘的安排。
——未央宫宫墙破损,虽然没有高庙上插了一把剑严重,但其现实意义丝毫不比高庙受损轻。
换做以前,刘弘必会揪着这一点,再闹些事故或故事出来。
但最终,刘弘还是放弃大做文章,而是将此事压了下来。
倒不是为了给周勃留面子,而是为了给整个朝堂,给整个政权留份体面。厺厽 玩吧小说网 wanbar.net 厺厽
——平阳侯子剑刺高庙,过去可才不过半年多···
这要再闹一出‘绛侯弩击未央宫’,那刘弘的脸,可真要被丢尽了。
至于周勃···
没等阳城延高兴一会儿,不远处就有一群光着屁股蛋的稚童撒丫跑来,稚嫩的音调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绛侯薨啦~”
“尚冠里诵挽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