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臣所来秦国时,就曾闻之,秦王雄辩不亚于孟子也,今日一见,真是如此,这三帝会盟者,乃是齐秦燕,纵然互相征伐,违背盟约者,也是齐燕,秦王又何故去攻伐赵国呢?
再者,齐秦燕三国,乃三帝之盟,这三帝当中,北帝姬职,名不副实,乃为虚也,唯有我齐秦二国,方为实也,秦王何须做这图虚,而不务实之事呢,难道我齐,还没有一区区燕国重要?”
看来那自相矛盾的话,戴宕是再也接不下去了,他只好调转枪头,将话题再度岔开了。
“依着宋公所言,寡人就该不攻赵国,对那燕国,也当不管不顾也!”
戴宕闻之点头,这次他没再多言。
直到现在,他还有些摸不清楚,这位秦王到底是什么路数,他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儿又那样说,还时不时地嘲弄一下。
戴宕这个人,少时读书,所学不少,可他最通的,乃是鲁国儒家之学,其人虽然博学,可脑子是万万没有嬴荡,这般的灵活,他这个人,还颇有些古板的意味,可以说,对上嬴荡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是完全没有招架之力的。
所以他选择,能少说的时候,就一定要少说,免得失言。
可秦王这样做,难道就只是恶趣味嘛,不,他除了恶趣味,还要试探一下,齐赵之间,到底怎么样了。
宋公,乃齐国重臣,齐赵就算秘密联盟,他也当知也。
“这么一来,寡人就明白了,宋公还是很怕我秦举兵攻伐赵国,这只能说明一事,齐赵两国,当有盟约也。寡人尝闻,齐大将军匡章去年有入赵之举,其后齐赵两国,就是来往紧密,这让寡人冥思苦想方才明白,齐赵两国皆有共同之敌,那就是燕国。
寡人还听说,赵侯部署五万飞骑北上,征伐林胡,可云中郡北,还有多少林胡呢,怕是这五万飞骑,就是突袭中山国都灵寿之用,可见我战卒之精,赵侯俱通也。
还有赵国国内,以肥义为将军,似乎有点兵之举,莫非这也是要攻伐中山,以如此之力,中山必灭,况且燕国忙于南战齐国,岂能有顾,真是好算计!
倘若赵国以西面牵制燕国,燕国必败于齐,姬职乃寡人之兄,真要是这样,那寡人就要将宋公给扣下,再派遣信使,火速告知大兄也!”
戴宕又是惊讶。
他哪能想到,秦王会这样说,齐国的策略,尽皆被他说中,现在是否认也不好,承认也不好,所以又一次选择了闭口,看秦王到底要如何。
他是不说话了,可嬴荡还是没停下来,对于齐赵暗中联合之举,他已经猜到一些,现在所求的,不过就是确定下来罢了。
秦国对韩国,到了势在必行的地步,他倒是希望,齐赵快点去攻打燕国,不要再管西方这一摊子事了,他也没有援助燕国之心,在韩国没有彻底废掉之前,攻赵并非秦国最好的选择。
“宋公不语,看来是对了,该是如此啊,齐赵攻燕国,两相夹击,燕国必败,到时候齐国不仅可以夺回失地,更是可以夺取燕之地,以强盛国力,还有那赵国,得中山之国,国力也必定增强,好算计啊,那这天下间,将一下子有了两强也!”
见秦王又继续说道,戴宕心知,齐赵之策,早已被秦王洞悉,他现在不接话,是不成了。
“果英明之主也,秦王隔岸观火,不也是能得利吗,三国交战,三国皆有损伤,秦王霸主之位,必会无从撼动,外臣今日使秦,乃是受我王之令,特向秦王上,禀此事,东西二帝,既为联盟,我王攻伐之举,秦王也当知也!”
戴宕是顺势而下,直接说出他此行的目的,就看秦王能给出何样的结果呢?
只见秦王大笑。
“哈哈,使者一来,就不该对寡人存隐瞒之心,寡人倒是不会瞒着使者,还请使者回去告诉齐王,齐国攻燕,寡人鞭长莫及,寡人已派遣使者入韩,索要野王一地,若是韩王不允,则发兵攻之!”
攻韩。
戴宕意外吗?
估计全天下的有识之士,都不会意外的。
戴宕此来,一是打探消息,二是告于秦王,现在这两件事,都是完成了。
至于攻韩之后,秦国又会如何,那将是齐王和丞相所思虑的。
“嘿嘿,寡人还有一事情,需得使者帮助!”
还不等戴宕接话,秦王又道。
“秦王请说,能做之事,外臣比不推脱,若是不能,秦王请恕罪。”
戴宕说得小心翼翼,生怕又出错。
“小事尔,请使者顺路告于邯郸,寡人之心也,也说一说魏王,寡人想做的事情,最不喜他人打扰!”
为什么要让宋公去说,因为他能代表齐王,他可以告诉魏王,齐赵两国,是顾不上和秦国周旋了,你好自为之,再告诉赵侯,你们随意,别来烦我就成了。
“外臣遵令!”
说来,就是传话,戴宕没想到这一层,他也没理由能拒绝。
秦王又留了戴宕七日,而他私下里,早就派遣使者,去给姬臼和姬职,通风报信去了。
他可不希望,燕国失败得太过容易,最好他们能狗咬狗,一嘴毛。
二十日后。
新郑,韩王宫中。
秦国使者陈均,已入新郑,相约明日,求见韩王。
韩国屯兵驻守,这是明摆着的事,为的就是防范秦国,在这个节骨眼上,秦国使者来新郑,必定也是为此事。
这可让韩仓感到颇为麻烦!
去年,他榆关会盟魏王,就是听了张开地、张翠这些人的主张,连魏防范秦国,到后面,才有了这两国屯兵之举。
可现在嘛,就是因为这屯兵,将秦国使者给引来了,所来,定是兴师问罪。
他要继续联合魏国,必定会得罪了秦王,可若是抛弃了魏王,那秦王真的打来了,又将如何呢?
韩仓的处境很为难,他一方面不想得罪秦王,一方面又要联合魏国,以做防备,既然他难下决断,那今日就召集了韩国众臣,一起来商议此事。
殿下之人,除了韩臣,还有那个魏国大夫芒卯。
想必魏嗣也清楚,韩仓这个人,心无定性,容易首鼠两端,怕再发生六国谋秦,韩国反戈的事情,就将这芒卯留在这里,以振韩王抗秦之心。
芒卯这个人,心思活络,一张嘴巴,最是善于说,也通于人心也,派遣这样一人,也肯定是经过了魏王的深思熟虑。
“唉,那秦国使者陈均,明日就来见寡人了,来的如此迅速,必然是来问罪,天下人人有云,秦国已独霸诸国之上,有春秋霸主之伟力,若是此举恼怒了秦王,不知道该是如何呢?”
韩仓面向群臣,道出了他的疑虑。
话落,下方当中,有一人立即站了出来,若是秦王在此,那也必定认得,这就是当年在安邑见过的芒卯。
想想,那还是在七年前,现在经过了七年的岁月变革,今日的芒卯,比之往日,肯定是成熟了许多。
“启禀韩王,臣有一典故,可解韩王之惑!”
自从去年,被秦王惊吓之后,韩仓就老的很快,到现在,他是整日精神萎靡,看似昏昏沉沉的,全然不像一国之君,乍一看去,就像是个胆小如鼠,又无主见的平常老头。
听到这话,韩仓终于有了点精神,急急忙忙的望着芒卯。
“使者请言?”
芒卯先是看过上首相国张开地,方才说起。
“韩王不知,臣少年之时,曾学于齐国,又因家中老母,所以这每年之春,都要往返魏齐两国两地,在这两国之间,有一山,名为猴山,因此山多猴也。
这常言道,诸国黔首,各有其言,猴也有猴语也,忽一日,外臣憩于树下,隐约听得,上有三猴商议,一曰,今日我等可苦了,早知当初,就该反抗他,二曰,不错,猛虎吞猴,此乃天道,不能违逆,也不因猴悲,就可不食也,三曰,一人独力,自是难敌,当初若是我等联合,驱逐猛虎,就不会有今日之难了。
外臣听闻半宿,可算是明悟,原来那猴山之上,遍地果实,乃猴之膏腴也,只因山中来一老虎,猴群误信了猛虎之言,被猛虎利用,各个击破,赶出了猴山,到了那时,上百猴群,就只余下那一老二少,独自叹息也。
若是将此比之秦韩,则道理通也,秦人崛起于秦地,到今日,不知吞并了多少国,到今日,秦祸已席卷天下,吞国,此乃秦人天性也,就犹如猴群对猛虎,不可更改也。
猴群之败,在与能联合时,不知联合而抗虎,以致于连残喘之机也不可得,不管如何谄媚与猛虎,也不可更改,猛虎吞猴之性也,而如今,我天下诸国,还有抗秦之力,自当联合抗之,以免走上猴群之悲也。
诸国若不抗秦,那猴群之败,将来则是我诸国之败,猴群一败,死伤上百猴子,事小,可我诸国一失,天下流血漂橹,事大,韩王不可不察也!”
被芒卯这般一说,刚才有些昏昏沉沉的韩王,现在有些懵懂之意,心中也开始有了注意。
“对了,对了,秦人吞国,猛虎吞猴,此乃天性也,明日见秦使,寡人心中有主意了!”
见此,韩国相国张开地,大夫张翠之人,尽皆看向芒卯,流露出赞许之意。
简单的道理明说,韩王或许听不明白,可换成这种方式,他反而还能理解,还是芒卯有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