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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只道美人心易变

    今年的秋狝,终以东宫太子党的胜利而告终,而在休歇几日后,众人也从温泉宫启程,回到了长安。

    一直在家数着日子的梅清秋,今天早早便与沈川一起,带上府上月前新招的侍从与婢女等人于大门外迎接,说起来,这还是二十年来,双方头一次分别这么多天。

    不光是他们,连令狐貂都出来了,他是料定宋泰之流不会来此,故而不愿失了礼数。

    为臣之道,在于随时谨记自己的身份,决不能因为上面的人好说话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如此这般,才能使君臣之谊长久,那些下场凄惨的,多是不懂得这个道理的。

    远远地,宋琅也瞧见了站在台阶下,翘首以盼的梅清秋,心中不免有些感动。

    这种记忆所带来的亲切感,根植于灵魂深处,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抹除的,而在宋琅看来,所谓灵魂,本就是记忆的集合体,可以说,他既是那个倒霉自尽的慈善家,也是嘉国的陈亲王,两者并不冲突,他甚至已经完美地继承了这两份记忆,也适应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并将之糅合在了一起。

    前世,今世,都不重要,究竟是慈善家,还是亲王殿下,也无妨,我心安处,才是故乡。

    只可惜,他如今连一丝一毫的,对她的好感也不能流露,否则对梅清秋而言,就是一场灾难。

    三人来到门口,沈川殷切地冲上前来,搀扶宋琅下马。

    “四爷,您总算是回来了。”

    宋琅只是稍稍与梅清秋对了个眼神,便移开了,却也没去看沈川,而是将目光落在门前,面不改色地反问道:“听你这意思,是出什么事了?”

    沈川憨憨一笑,牵着马,跟在后面。

    “哪儿能呀,有我在,您且放心。”

    宋琅没再搭理他,脚下步伐加快,迅速从梅清秋身旁走过,随后微微矮身,一把握住了令狐貂的手,关切道:“先生体虚,该在屋中静养才是呀!”

    梅清秋眼睁睁看他走过来,心中本还止不住地高兴,脚下也已经迎了过去,却未曾想,就这么看着他与自己错身而过,竟根本没有停留,她原本明亮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就好似失了魂儿一样,潘蕊儿也瞧见了这一幕,望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怜悯。

    这边令狐貂也不敢怠慢,赶紧下拜。

    “臣,拜见四爷。”

    宋琅一把扶起令狐貂,与他一道往里走去,同时小声询问起了自己不在的这些天里,长安发生的大事小事,也算是,转移自己心中的一份愧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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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太阳如那鸡蛋黄一样,暖得醉人,人间处,缕缕炊烟渐渐从各家的厨房升起,使得整个长安都多了些市井烟火气。

    独属于潘蕊儿一人的屋子里,她一个人坐在满目琳琅的梳妆台前,却没急着艳抹浓妆,待会儿晚膳时与人斗艳,而是正提笔蘸墨,写着什么。

    与林骁一样,她的来历也不简单,她乃是陆元直安插进陈王府的内奸,所以才会费尽心思勾引宋琅,如今回到长安,自然得将自己探听到的情报都回给陆先生,尤其是姜骊的事,那更是重中之重,拖延不得。

    可就在她埋头奋笔疾书的时候,陡然间,大门突然被人给推开,听到动静的潘蕊儿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便将那张信纸握成一团,捏在手心,随后赶紧站起,转过身来,将握着纸团的手藏在了背后。

    待得看清来人后,她脸上的惊慌便全部化作了愤怒,当即厉声呵斥道:“林骁!你好大的胆子!”

    反观闯入潘蕊儿闺房的林骁,他的表情就有些瑟缩了,赶紧抬起手,急急忙忙地解释道:“妹,哦不,潘姑娘莫要误会,我,我没有恶意,只是......”

    潘蕊儿背着手,不等他说完,便冷冰冰地打断了他。

    “没有恶意?那你为何连这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怎地,欺老爷不在,就想对我图谋不轨?”

    此话一出,林骁更是吓得连嘴都不利索了,磕磕巴巴地道:“这,这怎么可能?我,我哪儿有那胆子,您别误会,我,我就只是......”

    说着说着,他突然抬起手,连扇了自己好几巴掌,而且全是铆足了劲儿,打得是“啪啪”作响,随后才讪讪地道:“是,是我没规矩,吓到了潘姑娘,我,我打自己,潘姑娘您可千万别生气,也,也别误会了,我,我真没那么想过啊!”

    潘蕊儿见状,也是份外疑惑,在她的印象中,林骁可不像这么胆小的人,不过嘛,既然对方都这样做了,她的警惕心也随之放下了一些,又慢慢坐了回去,只是握着纸团的右手依旧藏在背后。

    “哎哟,林大哥,您这是做什么呀,妹妹可担不起您这般大礼呢。说吧,找妹妹有何事?”

    林骁露出讨好的笑容,只不过才刚刚上前一步,潘蕊儿便瞪起一对凤目。

    “嗯?”

    林骁脸上的笑容一僵,只好尴尬地又退了回去,站在原地,搓了搓手,沉吟了一番后,方才试探性地道:“那个,潘姑娘,我,我是觉着,咱们,嗯,咱们也算是,差不多一个时间进的王府,这理该,互相照顾不是?您说呢?”

    潘蕊儿闻言,秀眉微蹙,心中满是疑惑,不知这林骁在打什么主意,怎么突然跟自己套起近乎来了,不过,她还有要事在身,不愿与他多做纠缠,便直接道:“林大哥,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了,妹妹可没生得那七窍玲珑心,您跟妹妹打哑谜呀,我听不明白!”

    林骁听罢,犹豫了一下,最后握紧右拳,在左手掌心处重重一敲,似乎下定了决心,再抬起头时候,眼神坚定。

    “既然潘姑娘您都这么说了,那,那在下也就直说了吧。在咱们王府,你我都是后来者,未来,潘姑娘若想当上王妃,只怕会有不小的阻力,潘姑娘,也需要自己人不是?在下不才,愿为潘姑娘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这边潘蕊儿还未听完,便已经愣住了。

    王妃?

    我,王妃?

    霎时间,她脑中似有惊雷声响,一条崭新的大路,一下子在她面前展开,而且那条路是那么的光明正大,鸟语花香,以至于站在岔路口的她,已经看呆了。

    林骁见她好半天都不说话,只好又试探性地喊道:“潘姑娘?潘姑娘?”

    潘蕊儿一下子惊醒过来,但心中尤在想着林骁刚才说的话,便只是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林骁却不在意,又问道:“不知您,意下如何呀?”

    潘蕊儿脑子混混沌沌的,全凭着直觉,磕磕巴巴地道:“会,嗯,可以,不错,你说的,很不错,对,很不错,咱们,咱们是该互相照顾着,对,本该如此。”

    林骁顿时满意了,赶紧叉手行礼,又道:“那日后,就要靠您,多多照拂着了。”

    潘蕊儿还有些魂不守舍,又只是“嗯”了一声,林骁见状,也识趣,立马请辞。

    “那在下就不打扰潘姑娘您休息了,您有事,只需差人来我房中通知一声就是!”

    潘蕊儿没说话,林骁也没多待,而是就此退了出去。

    轻轻地合上门后,林骁却没有立刻走远,而是一转身,望向了正站在墙边,在暗中操持着一切的那个人,也是他林骁现在的主人。

    宋琅左手负后,右手两指捏着匕首的刀尖,将刀把对着林骁这边,那一对丹凤眼中透露出的冷酷与威严,简直让林骁浑身发寒。

    那是一种综合了二爷与七爷的气质的感觉。

    总之,很可怕。

    为了不惊动屋里的人,双方都没有说话,宋琅只是将眼神微微朝右下方移动了一下,林骁便已会意,在这一刻,他更是感觉遍体生寒,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方才颤巍巍地伸出手,从宋琅那接过了匕首。

    宋琅松开手指,转身就走,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而林骁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了游廊的拐角处,方才回过神来,先扭头看了眼潘蕊儿的闺房,心中那是五味杂陈,可他最后还是乖乖地走到了宋琅刚刚站的位置上,只是将匕首默默地藏在了身后。

    屋中,在林骁走后,潘蕊儿又坐在凳子上愣了许久,虽未动弹,也没说话,但那紧皱的眉头,还是透露出了她内心的种种挣扎。

    过了好半晌,她才终于舒展了眉头。

    说服自己,并不难,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已经想通的潘蕊儿站起身来,用火折子点燃了屋里的火盆,再将那张没有写完的信纸展开,放在了火焰上,眼睁睁看着那火光摇曳,纸页在火焰中化为灰烬,而她一直到手指都被烧疼了,方才松开手,看着那残页飘落,被大火吞噬。

    潘蕊儿回到了梳妆台前,无名指捻起艳红的胭脂,点点抹在唇上。

    得想个好理由,搪塞陆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