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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明君心者为宠臣

    温泉宫既是依托山势而建,自然不能再讲究联排对称的美学,而是呈现出高低错落之美,从上到下,大大小小的殿宇遍布山体,却不知是殿宇装饰了山川美景,还是山势衬托了殿宇险峻。

    最上面的,自然是天子卧榻之处,依次往下,按照来者的身份顺序入住,但温泉浴场只分为两处,一处是皇室成员才能享用的皇家浴场,另一处是下人们用的,环境自然要差上许多。

    来到温泉宫的第一晚,照例是要在山腰处最大的一处宫殿中用餐。

    这里本是一处纯天然的石台,匠人们以此为根基,修建了这座摘星殿,虽说地方照长安的宫殿比不大,却依旧保持了皇家的威严气派。

    盘龙红柱,琉璃绿瓦,就连通往此处的小径,都是由工人们专门取来暗青色的石头铺成。

    不能太大,大了美感不足,也不能太小,太小容易脱落,不能太尖,尖了硌脚,也不能太平,平了与石阶无异,彼此之间区别还不能太大,否则没有浑然一体的感觉,更要符合摆放规律,乃至于风水,可谓处处都是学问。

    凡富贵之家多是如此,全于细微处见真功夫。

    殿中,摆着长宴席,桌上菜肴以礼记为标准,“凡王之馈,食用六谷,膳用六牲,饮用六清,羞用品百二十品。珍用八物,酱用百有二十瓮”,虽不至于顿顿如此奢华,但打底的六牲必有,即牛、羊、猪、狗、雁、鱼六种,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不过,饶是骑马爬山,折腾了老半天,肚中空空,早已是饥饿难耐,可诸位皇子的重点却不在吃上,而是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的父亲,当今天子宋泽雨,等待着他宣布秋狝的结果。

    “这次秋狝,你们表现得都很不错,也算是,祖宗传下的本事没丢,朕心甚慰。不过,日后还需再接再厉,切莫怠惰了去。你们,都是朕的孩子,当做天下人的表率,无论是诗词文章,还是骑射功夫,不说显著于当世,总不能教人笑话了。”

    宋泽雨先说了些勉励之言,然后停顿了一下,才道:“虽说是先祖定下的传统,可既然朕先前已经许出去了一些奖赏,那总该评个优胜者。这次依朕看来,乾儿的表现最佳,可谓是,做好了大哥的表率,你们做弟弟的,也当以他为榜样,多多学习才是......”

    岂料,这厢天子话音未落,便听一个极不忿的声音在场中响起。

    “哼,若不是三哥他们把猎物都给了他,他凭什么赢?”

    宋琅打从坐下来,就一直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此刻听到这话,无需扭头,哪怕不从声音做判断,却也知道,这种话,在这种场合中,也就只有宋欢能讲得出。

    作为当事人的宋承乾脸色一变,神色愠怒,而作为其狗腿,最起码如今还得做些表面功夫的宋泰更是直接拍案而起,抬手直指宋欢,呵斥道:“宋欢,你在胡说些什么!”

    宋欢也不甘示弱地站了起来,同样怒气冲冲地瞪着对方,反问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一旁的宋良本要拉他,可转念一想,既然这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反正也收不回去,便由得他闹去算了,何况天子这次太过偏心,也让一向对这个家没什么好感的他,愈发厌恶了。

    何必装模作样?老头子,你自己当年杀兄弑弟,倒逼君父的时候,为何不谈兄友弟恭呢,如今倒要求儿子们处处顺着你的心意,任你摆布,凭什么?

    宋泰正要张口为宋承乾解释,宋琅却突然抬起头,打圆场道:“五弟,六弟,莫要伤了和气,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慢慢说呢?”

    宋欢一扭头,瞪眼道:“宋琅!你又要说什么屁话?”

    宋泰也没个好脸色,但他比宋欢可要聪明多了,这时候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

    再看宋琅,虽然被宋欢骂了一句,却也不恼,而是继续保持着和事佬的模样,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笑眯眯地道:“六弟莫急,且听愚兄一言,诚然,有些事的确如你所说,可道理嘛,却不是你这么讲的。”

    话音一落,坐于左首的宋承乾顿时面露不悦之色,眼神也多了些不善,因为这话不等于直接说的确是宋玄彬他们将猎物都让给了自己,他宋承乾全是靠作弊赢的么?

    再看宋欢,也是一脸阴沉,毕竟他本就对宋琅一直心存不满,自然只听得见那最刺耳的后半句。

    宋玄彬见状,却是满腹疑惑,他全然想不明白,老四这一个局外人,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冒着同时得罪两方的风险突然开口,而且这话根本就不是在和稀泥,反倒更像是在拱火。

    宋琅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或者说他从来都只在乎老爷子是怎么想的,至于其他人,得不得罪,都无妨。

    “六弟,愚兄先问你一个问题,这将军带兵出征,若是破城杀敌,那么敢问这战功,究竟该算在将军头上呢,还是该算在士兵头上呢?”

    宋欢听完立马回答道:“当然该算在将军头上!”

    宋良反应极快,宋琅一说完,他就明白了,可饶是他紧拦慢拦,这一下却还是没能拦住,让宋欢这没脑子的抢了先。

    再看这边,听宋欢这么一答,宋琅顿时露出满意的笑容。

    宋欢什么身份?似他这样的人,是一定会做出这样的回答的,可以说,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对了,既然六弟也说了,这战功该算在将军头上,那么在这件事上,大哥与三哥又何过之有呢?”

    宋欢此刻都还未想明白这其中的逻辑,反而皱眉道:“你在说什么东西,宋承乾他分明就是......”

    话未说完,宋齐光突然呵斥道:“坐下!父皇在此,岂容你再聒噪下去?”

    宋欢脸色一僵,旁边宋良顺势在桌子下踢了踢他,无奈之下,他只好神色讪讪地坐了下来,但眼中,还是愤恨之色居多。

    这一幕落在天子眼中,自是心情复杂,不过对于宋琅的表现,他当然是十分满意的。

    虽然两党之争已经摆到了明处,甚至在家宴上闹了起来,但两边都是自己的儿子,他虽是君父,却也不好直接调节,毕竟无论他怎么说,总会偏袒一方,刺激另一方,让事态扩大,这时候宋琅能站出来,做个和事佬,其实解的不是宋承乾的围,而是他宋泽雨的围,他又如何能不喜呢?

    从梁州案,到户部案,再到今天,可以说,宋琅这个整整二十年都未曾被天子过问的儿子,靠着在太子党与齐王党中间斡旋,如今已渐渐成为了天子所倚重之人。

    至于宋承乾,亦是眉眼舒展,看宋琅愈发顺眼了。

    他心道,看来婉儿说的对,四弟暗地里一直都是向着孤的,其实说起来,先前户部的案子,他也给足了孤面子,实不该因区区外人之语,白白凉了他的心,江先生也是料事如神,却比陆先生是厉害多了,嗯,也对孤恭顺多了,日后,得多多提拔他才是,这样的人才,可不能让他回到五弟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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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席散去后,一直憋着团火的宋欢正要冲上去质问刚刚走出摘星殿的宋琅,却被宋齐光直接一伸手,给强行拉了回来。

    “你想做什么?”

    宋欢被他拽着,动弹不得,只能急道:“二哥,咱们对那白眼狼那么好,他却屡屡与咱们作对,如今都与宋承乾那厮混在一起了,这王八蛋,我非得教训他不可!”

    宋齐光闻言,轻叹一声,心中难免有些落寞,却依旧劝说道:“小欢,不要这么想,上次梁州案,他虽九死一生,可回京后,却竭力为你开脱,户部的案子,他亦是公事公办,没有偏颇,他有他的难处,我们得理解......”

    宋欢打断了他,急声道:“什么难处?他有什么难处?他分明就是吃里扒外,养不熟的白眼狼!”

    宋齐光余光瞥见正看过来的宋琅,顿时将脸一肃,呵斥道:“小欢!”

    宋欢脸色一垮,却不敢再说了。

    宋良却是罕见地支持了宋欢。

    “二哥,六哥也是在为您鸣不平呀。无论如何,如今看来,最起码,四哥是不愿与咱们站在一起的,这日后,不说害他了,起码也得防着他吧,您可不能再为他开脱了。”

    宋齐光却还是道:“我们做事,首求无愧于人,再求无愧于心。这几次我们都有做的不地道的地方,那就怨不得人家怎么做。况且,今天若无他开口,大家都下不来台,他愿意做这个恶人,就算是承我们的情了......”

    宋良满腹的无奈,却没再争辩了,连带着,将宋欢也给拉住了。

    “不谈这些了,难得来一次温泉宫,咱们可得好生享受一下,这几日可累坏了我,得去泡泡药泉,舒筋解乏。”

    宋欢这气性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听这话,也笑了起来,调侃道:“你还一直说我疏于锻炼,这才骑了几天马呀,你就不行了?”

    宋良这次没有怼回去,而是笑了笑,背着手,大踏步地沿着石子路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