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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要做就做天上鹰

    长安的夏,总是少不得闷热的天气与焦躁的蝉鸣,唯有当夜幕降临,姣姣明月取灼灼骄阳而代之后,才会多些难得的清凉。

    圆滚滚的车轮在平整的黄土地上碾过,无情地压碎了路旁槐树落下的淡黄色花瓣。

    宋琅靠坐在马车的车窗口,忽而抬起一只手,微微掀起帘子,望着窗外已无人行走的街道,蓦地长叹一声。

    从眼睁睁看着梅晨撞死在自家府前,到现在,已过去一个多时辰,他才终于闲下来,有时间开始伤感。

    人前,他是陈亲王,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其他人都可以乱,唯独他,乱不得。

    他不能过于悲伤,也不能过于愤怒,他必须时刻保持冷静,不能被情绪支配行动,不能对任何人倾诉自己的内心。

    如今一个人独处,他终于感受到了那种彻骨的孤独。

    而这,或许正是在追逐权力时,所必定伴携的诅咒,也是他作为人的悲哀之处。

    梅晨的死,他有责任。

    对方本意是冲着他来的,梅晨不过是一个间接的牺牲品而已,也正是他不愿让梅晨知晓府外的肮脏龌蹉,这才导致小少年没有太多警惕心,以至于最终中了外人的圈套,含冤而死。

    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东宫。

    梅若水,梅晨,两个身边至亲接连惨死,宋琅已被彻底激怒。

    放下帘子,黑暗的车厢中,唯见一对燃烧着复仇之火的眼睛。

    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生在世,如处荆棘,不做天上鹰,便为笼中雀。

    尔虞我诈,机关算尽,宁可万骨枯,要成一将功!

    ------

    东宫,右监门卫中郎将雷明带着人回来后,连铠甲都没脱,便直接找上了陆元直复命,而与面对宋狼时的咄咄逼人不同,见着了陆元直后,他的神态包括语气都明显要恭敬多了。

    “陆先生。”

    陆元直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也不知在看什么。

    “事情办的怎么样?”

    雷明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

    “那小子太过刚烈,咬伤了我的手,然后就一头撞死了。”

    陆元直对此倒不惊讶,更不至于有其他什么情绪。

    一条人命罢了,算个什么?

    “其他人呢?”

    雷明一听这话,不得不将事情的经过简略地讲述了一遍,最后才道:“陈王突然回来了,而且还带着陈靖那帮人,末将担心起冲突不好收场,便没带人走。”

    陆元直闻言,突然转过身来,两只手依旧背在背后,只把嘴角一勾,阴笑了两声。

    “呵呵,这位陈王殿下,果真是不简单呀。”

    家中仆人为了不牵连主子,宁可一头撞死在自家门口,而始作俑者不但不道歉,反倒继续咄咄逼人地污蔑自己,而宋琅竟然能忍住,非但没有愤而动手,或是争辩什么,反倒是反应过来后,立马将一切责任都推到死人身上,就这份心气,便值得陆元直高看他一眼。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不管他是冷酷无情也好,还是耐得住性子也罢,总之在陆元直看来,这位陈王殿下,绝非是世人口中所传,一个懦弱无能的废物。

    能忍这么多年,更证明他所图非小!

    然而,雷明却依旧沉浸在往日的固有印象中,不屑地笑道:“我看呀,他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废物,无情无义的小人,一听说有事,立马就把责任全推死人身上去了,这种货色,算个什么?”

    陆元直抬起头,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雷明脸上的笑容一僵,他自知失言,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说了。

    陆元直忽然将眉头一皱,疑惑道:“他怎么会突然回来呢?而且还这么巧。”

    雷明挠了挠头。

    “末将也不清楚,兴许是户部没事,他便想回家待着吧,哦,对了,我今天瞧见他府上那婢女美艳动人,兴许,是急着回家淫乐吧?”

    陆元直都懒得骂他,而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突然,他想起了白日里急匆匆往外赶的江轻寒,因为本就对他有所怀疑,如今这份怀疑更是因此而加剧,他当即对雷明下令道:“快,给我备马,去马得禄家!”

    ------

    得知了陛下依旧记得自己,并且挂念自己的消息,马得禄无疑是又惊又喜,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惊是惊陛下也知道了他家的事,喜是喜陛下并没因此而责怪自己,感动是感动过去这么多年了,陛下竟还记得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马夫,愧疚是愧疚自己没能管好孩子,倒让陛下操心了。

    在宋琅假借自己父亲的名义的连番宽慰下,马得禄总算放下心来,而在开开心心送走了宋琅后,老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半夜竟又见着了那位一想到就害怕的恶枭。

    房中灯光明亮,但陆元直整个人却藏身在那一尺黑暗中,那张本就如凶禽恶鸟般可怕的脸,如今因晦暗不明而更多了几分可怖,这也导致对面坐着的马得禄明明是这间屋子的主人,神情却下意识有些瑟缩。

    陆元直幽幽地道:“马大人可考虑好了?”

    马得禄还未回过神,下意识问道:“什么?”

    陆元直眯了眯眼,阴恻恻地道:“下午答应我的事,这么快就忘了吗?马大人还真是,呵呵,贵人多忘事呀。”

    马得禄吓得一抖,在惊醒过来后,眼神向下,明显有些畏惧和心虚,连说话也是磕磕巴巴的。

    “老,老夫思来想去,还,还是不,不要闹了,欠,欠的钱,我,我会还上的,会还上的。”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过去,对方的态度便来了个彻底的大转变,陆元直本就是足智多谋的聪明人,几乎是一瞬间便猜到了原因,立马问道:“宋琅来过了?他对你说了什么?”

    马得禄抬起头,那一脸惊讶之色完美地证实了陆元直心中的猜测,所以他马上又加重了语气,直接冷冰冰地威胁道:“马大人,我可得提醒你一句,撒谎,对你没好处!”

    老人身子一抖,两只手在桌子底下不安地来回揉搓着,他低下头,好半晌,才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陈,陈王殿下说,陛,陛下已,已经知道了我,我家的难处,说是,说是可以再宽限几日,若,若还有困难,还可以找他。”

    陆元直听罢,嘴角扯了扯,蓦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完后,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那随之蔓延开来的阴影,就好似一只展开了双翼的大鸟,将整个屋子都覆盖在他的阴影下。

    “看来,马大人是真信了他的鬼话了。”

    马得禄抬起头来,额头处满是如大地沟壑一般深的皱纹,他一脸不解之色,完全不知陆元直为什么会这么说。

    陆元直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按着桌子,往前俯下身,那张可怕的脸几乎要与马得禄贴上了,吓得老人情不自禁地往后退开了一段距离。

    看着一脸畏惧之色的马得禄,陆元直冷笑连连,语气中更满是调侃与不屑之意。

    “呵呵,马大人,你是个什么角色,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敢问,天子凭什么为你单独破例?”

    马得禄心头一震,完全不敢与他对视,或者说完全不敢面对这句诛心之言,他低下头去,心头那是五味杂陈,有心想要反驳吧,却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是呀,我马得禄算个什么?

    天子凭什么要为我破例?

    然而,陆元直还不打算放过这个可怜的老人,他一边重新站直了身子,一边再度问出了两个直戳心窝的问题。

    “你觉得自己,比之鄂国公如何,比之那宋欢,又如何?”

    老人的声音几不可闻。

    “比,比不得......”

    陆元直一字一句都似在马得禄的心口上开了一个大洞,顷刻间便将宋琅先前的努力全部化为乌有。

    “鄂国公生前娶了长公主殿下,更被委以龙武大将军之职,而那宋欢更是陛下的亲儿子,连鄂国公的后人,还有堂堂亲王殿下都不得不还上欠款,你说,天子凭什么特意派那宋琅来,与你说这些话呢?你,配吗?”

    马得禄抬起头,一脸哭丧之色,心理防线已被陆元直彻底击溃。

    “您,您是说,他,他,他在骗我?”

    陆元直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说呢?”

    马得禄忽然又怔住了。

    “可,可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陆元直脸色一沉,冷冰冰地道:“当然是为了收集证据!”

    马得禄一脸茫然。

    “证据?”

    陆元直慢慢逼近,那种压迫感,简直要让老人窒息。

    “足以让你家那两位公子掉脑袋的证据!”

    马得禄猛地惊醒过来,心系自家孩子安危的老人,一把拉住了陆元直的手,卑微地乞求着。

    “这,陆,陆先生,这,这,这您得为我家想想办法呀!求您了,求求您了!”

    陆元直早在来之前便已经改变了决定,而马得禄的命运,也在那一刻被注定。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说罢,陆元直附耳一说,马得禄一下子呆住了,他一把拉住了陆元直的袖子,那是又惊又怕,表情就似要哭出来了。

    “您,您之前不,不是这么说的呀......”

    陆元直慢慢推开他的手,踱步绕到老人身后,幽幽地道:“选择我已经给你了,至于怎么选,那是你的事。不过你得知道,唯有这样做,才可保全你一家老小,其他人受了你的恩,往后自然也会帮衬着,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