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怀玉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要将江轻寒架到高处,要让他赤裸裸地站在阳光下,到时候,所有的阴影自然无处遁形,所有的手段自然也难以施展。
唯有让他与外界产生更多的交际,他才更容易露出破绽,而且,若江轻寒真领皇命娶了金阳公主,那么他背后的人,难道就不会开始思考他是否叛变吗?
而若江轻寒直截了当地拒绝,那么在敏感的宋承乾心中,那份独属于上位者的,永远不会因外在因素而消失的疑虑便会重新燃起,所以,这也是攻心为主的,赤裸裸的阳谋。
南宫怀玉在心中暗叹。
这也算,我南宫怀玉作为臣子,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江轻寒眯了眯眼,显然是立即便想明白了南宫怀玉的目的。
而宋承乾这边果真开始认真思考起了这件事的可行性。
“若要招驸马,还需得到父皇的首肯,但提前认识认识,培养一下感情,倒也未尝不可。”
南宫怀玉微微颔首。
“是了,江先生乃我嘉国难得的青年才俊,想必,也足以配得上金阳公主了。”
宋承乾点头道:“那是自然,江先生与馨儿,年岁也相仿,的确适合。”
宋家是整个帝国的主人,宋家的孩子,自然也需用来笼络大臣和人才,而在宋承乾看来,若自己顺利登基,起码会赐江轻寒一部尚书的职位,要娶金阳公主,足够了,毕竟她母亲也只是医女出身罢了,更何况,江轻寒本身也非寒门,这种联姻完全没问题。
见势不妙,江轻寒的反应也是极快,立马便道:“多谢南宫兄抬爱,只不过......”
宋承乾突然转过头来。
“江先生不愿意吗?”
江轻寒摇了摇头,解释道:“非也,非也,若能够迎娶金阳公主,在下自是三生有幸。不过嘛,在下如今还只是白衣草民,又如何有资格,入得天子法眼呢?所以,依我看,还是让臣先立下些功劳,赚一些资历,有了功名傍身,再说此事也不迟。何况,殿下,您与我之间的主仆情谊,总不至于,还需急于这一时吧?”
宋承乾心中刚刚升起的疑窦瞬间消散,他拍案大笑道:“说的好,那就这么办!江先生想要什么官,只管与孤开口便是,到时候孤再亲自为你去找父皇提亲!”
话音刚落,只见从大殿外突然跑进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东宫文会时,为宋琅和梅若水带路,害得梅若水最终惨死东宫的小太监程杰。
“殿下,殿下。”
宋承乾一抬头。
“何事慌张?”
程杰跪倒在地,伸手往外一指。
“殿下,陆先生回来了!”
宋承乾猛地一瞪眼,放下手中酒杯,惊喜道:“真的?”
随即他便从垫子上站起,甚至来不及蹬上鞋履,直接赤着脚便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在问。
“陆先生到哪儿了?为何也不提前与孤说一声?”
殿内,两个同龄的年轻人彼此对视了一眼。
他们来东宫这么久了,自然也知道,宋承乾座下原有一位谋士,姓陆名元直,先前一直在外办差,所以素未谋面,如今他突然回来,竟让一向目中无人,与“礼贤下士”基本不沾边的宋承乾主动跑出去迎接,可见对其的荣宠。
看着宋承乾那一脸惊喜,就好似牛郎织女一年一度鹊桥相会时的急切模样,江轻寒是生出了一份警惕心,而南宫怀玉则感觉有些好笑。
反正我已经看开了,可你江轻寒却需要面对一个天降敌手,而且看这样子,你努力了这么久,似乎也不如人家更受信任呀。
二人各有心思,彼此也不说话,只是默默跟着宋承乾往外走。
没走几步,便已来到殿外,直到踩到外面烤得灼热的地砖,宋承乾这才想起回去找木屐穿,随后在小太监程杰的搀扶下,快步下了台阶,而那人就在下面等着呢。
陆元直,东宫首席谋士,也是宋承乾一直以来最为信任的下属,正是因为他的存在,齐王党这么多年来,才会一直被太子党压着打,便是宋良,也认为此人是一个极可怕的对手。
而他,也正是宋琅在西市小面馆中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
如今因为站着,可以清楚地瞧见,他的背有些弯,倒不是驼,而是因为肩膀一直往内缩,所以才显得个头不算高。
他穿着一身看起来有些脏的灰袍,许是因为刚回来,所以有种风尘仆仆的感觉。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对与猛禽神似的眼珠子,让他的神情略显木讷,但整个人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凶恶,尤其是江轻寒,几乎是第一眼瞧见他,甚至还未真正看清他的长相,那份警惕心便立即爬升到了最顶点,逼得他连身上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都收敛了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抽了抽鼻子。
嗯,是同类的味道。
反观南宫怀玉,则认为此人太过傲慢,眼看宋承乾带着人过来了,竟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而宋承乾竟也真的就快步走了过去,兴高采烈地打着招呼。
“陆先生,您总算是回来了!”
陆元直一拱手,脊梁骨纹丝不动,语气亦是不卑不亢,全然不像一个臣属。
“臣,陆元直,见过殿下。”
旋即,他便看向了宋承乾身后的两人,眯缝着眼睛的模样,就像是一只随时准备出击扑食的苍鹰。
“这二人是?”
宋承乾没看出他眼神中的不善,一侧身,热情地为其介绍道:“来来来,陆先生,孤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江轻寒江先生,与孤十分投缘。来,江轻寒,这位元直兄,是孤手下最得力的谋士,以后,你可得跟他好生学习呀。”
江轻寒一听这话,快步上前,脸上露出和善的笑意,甚至带着一股子讨好的味道,朝着对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陆先生,久仰大名,晚辈在此有礼了。”
陆元直两只手背在身后,坦然受之,更朝着宋承乾埋怨道:“殿下,您可是我嘉国储君,万金之躯,岂能随意以‘先生’来称呼一个黄毛小儿呢?”
宋承乾闻言,默不作声,显然也有些不悦,但以他的性子,没有直接发作,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不过,江轻寒听了这话,却是面带微笑地解释道:“殿下礼贤下士,故以此为称,莫说我了,对这位,也是一样,只是礼貌罢了,唯有对陆先生,才是真真正正俸之为师,晚辈不如矣。”
宋承乾一转头,看了眼江轻寒,只觉江先生实在太善解人意了,为了自己,竟甘愿受辱,不禁对这陆元直头一次多了些恼怒,但一想到这么多年,全靠这陆元直对付那该死的宋齐光,这气就生不起来了,于是赶紧岔开了话题。
“来,南宫,你也来拜见陆先生吧。”
南宫怀玉走上前,与江轻寒不同,他只是随意一拱手,语气也不算太客气。
“南宫怀玉,见过陆先生。”
张清正评价他说,“凤虽幼,必清鸣于九天”,他的骄傲,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凤凰就算再年轻也是凤凰,怎能对区区凡人低头?
何况,他若真愿意像江轻寒一样,做些小人行径,如今谁为东宫门客第一,还说不准呢!
江轻寒见着了他那样子,抬起头来,依旧保持着恭敬的样子,对陆元直介绍道:“陆先生,这位南宫兄,乃张太师举荐来的,可是有着‘凤雏’之美誉呐。”
南宫怀玉清楚,江轻寒是推自己出来抗刀,但他也不在乎,否则他刚刚就该学江轻寒这样收起锋芒了。
除开性格使然,他更清楚,相较之下,怎么都是你江轻寒更该与他为敌才是,不过,嘴上也淡淡地跟了一句。
“江先生,外人之戏言,何足道哉?”
陆元直听罢,扯了扯嘴角,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更多了几分让人不舒服的阴冷。
“哦?小雀儿,你可知,我也有个别号?”
南宫怀玉脸色不变。
“愿闻其详。”
宋承乾似没看出三人之间的种种小心思,竟一脸骄傲地为陆元直介绍道:“陆先生,有‘恶枭’之名!”
江轻寒紧跟着惊叹道:“哎哟,这一听就知道,定是那,呵呵,齐王他们,为先生您取的吧。”
陆元直看向江轻寒。
“是个聪明孩子。”
江轻寒笑眯眯地回了一句。
“先生谬赞。”
宋承乾在一旁擦了把汗,道:“哎,还是别站在外面了,走,陆先生,先随孤回大殿再说吧,那边凉快。”
陆元直点点头,背着手,与宋承乾并肩走在一处,二人开始聊起了此行的事务,而江轻寒与南宫怀玉自然落在了后面。
江轻寒远远看着陆元直的背影,咧开嘴。
“南宫兄,你说,这小凤凰和大老鹰,谁更厉害?”
南宫怀玉也难得起了打趣的心思。
“江兄,这个问题,你就问错人了。凤栖梧桐,鹰击长空,井水不犯河水的事。倒是江兄,您这条小蛇,是不是,该怕一怕了?”
江轻寒一转头。
“怕,真怕了,不如,你我联手?”
南宫怀玉一拂袖,漫不经心地道:“江兄,我还是更喜欢坐山观虎,哦,不对,狗咬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