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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清风难解酷暑意

    东宫大殿中,摆着八个样式相同的木匣子,表面绘着花纹,匣子的高度大约一尺,底下由四脚支架托着,合起来约莫三尺,刚到人腰间。

    整个匣子四四方方的,里面放置着切割好的冰块,这也让整个大殿不但没有夏日的炎热,反倒有丝丝凉意,以至于殿中人多着长袖衫。

    殿中还有一条条切开了,连接好的竹管,里面是循环往复的清凉井水,这是将机关术与人力相结合,让活水环绕,使得整个大殿内的温度始终维持在这最舒服的状态,而且可以随时取用,十分方便。

    一身青衣的江轻寒跪坐在软垫上,在他面前,放置着一个小案几,上面摆着托盘,里面放有在井水中冰了整整一夜的瓜果,另外还有一个大碗,底下铺的是敲开的碎冰,上面则浇了香气浓郁的奶酪,更有红色的樱桃作为点缀,旁边则放有木勺,用以挖取。

    大殿中央,身段婀娜的舞姬们正随乐而动,随歌而舞,旁边更有许多内侍与宫女们手持羽扇,轻轻扇动,为殿内的主子们带去些许凉风。

    如此奢靡的享受,也就宋承乾干得出了,便是当今天子为了降暑,也只会待在地方相对狭小的御书房,差人放上一小盒冰罢了,而且还得关上门,防止屋里的冰化得太快,而宋承乾倒好,不但直接摆在大殿中,而且一次就是八盒。

    除了江轻寒,同为东宫门客的南宫怀玉也在。

    虽说宋承乾越看他越不顺眼,但毕竟是张清正举荐来的人,为了修补与张清正的关系,倒也不好直接逐出去,便当闲人养着,反正一天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在江轻寒的请求下,宋承乾也捏着鼻子给他备了一份这冰奶酪和冰镇瓜果,只是相较而言,份量就要少许多,不过就是聊以解馋的量。

    当然,对于民间百姓而言,这简直就是无法想象的奢靡享受,哪怕是宋琅这个现代人见了,都要感叹一句,这比之空调房,冰淇淋也不差了。

    为了方便与江轻寒谈天说地,宋承乾竟罕见的没有坐在高台上,而是将隐几搬到了离他不远的地方,只是在瞧了眼江轻寒后,宋承乾不禁有些疑惑。

    “江先生为何面有忧色?”

    南宫怀玉一抬头,看向对面的江轻寒,就知此人定然又要生幺蛾子。

    果不其然,只见江轻寒朝宋承乾一拱手,忧心忡忡地道:“臣是担心,若被那些为搏清名,而肆意攀咬殿下您的言官们知晓,只怕又要说些......”

    宋承乾不待他说完,便重重一拍桌子,冷哼一声。

    “哼!谁敢在外胡言乱语,待孤将来登,咳咳,有朝一日,孤必将那些,胡乱嚼舌根的下贱东西给碎尸万段,方可解孤心头之恨!”

    终究还有几分理智,没说出那大不敬的话,否则一旦被人知晓,一个不臣之心是逃不掉的。

    南宫怀玉闻言,眉头微蹙。

    “殿下,您怎能说出如此言语?那些言官,也不全是为了搏什么清名,而是因陛下广开言路,纳谏如流,方才有今日百花齐放之盛世呀!既然陛下已是言传身教,殿下也自当学取陛下的广阔胸襟,听取忠言才对呀!”

    他这样的聪明人,当然明白,自己一旦这么说,宋承乾一定又会生气,但今日这殿中人不少,而且都是些乐师舞姬,以及宫中下人,嘴上没个把门,也很容易见钱眼开,为人所收买,此事若是传出,教宋承乾为天子所恶,这就是自己为臣的罪过不是?

    世上的聪明人有很多,但甘愿做傻事的,却很少,他是一个,苏玄真也是一个,只不过他为的是自己心中的为臣之道,而苏玄真则是为了苍生黎民。

    只可惜,他还是高估了宋承乾的耐性,或者说高估了与江轻寒相处了两个月之后的这位太子爷。

    宋承乾一听这话,脸色一变,勃然大怒。

    “碍眼的东西,孤是听了江先生的话,才让你上座,孤给江先生面子,你倒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惹人厌烦,还不快给孤滚出去!”

    江轻寒见状,心中暗笑。

    他最擅长的,乃是攻心之术,换言之,他对于人心的拿捏,是极其精准的,在他看来,人的性情,都是后天所养成,所以一切因果,都有迹可循。

    宋承乾是个聪明人,最起码曾经是,而且他未尝不能说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别看他今天这么奢靡,其实大半都是为了“讨好”自己这个,他中意的臣子而已。

    只可惜,他上有一位前无古人的雄主父亲,下有一众野心勃勃的兄弟,再加上其他人把他逼得太紧,那些所谓的老师,先生,又太不给他留面子,这才导致了他如今乖戾的性情。

    小时候严厉一些倒也罢了,那时候的宋承乾,一度是连天子宋泽雨以及张清正也十分满意的皇位继承人,可长大了还如此,换做是谁都会生气。

    宋泽雨和张清正都是站在父辈和老师的角度,所以他们永远也不会懂,为什么当初那个幼年即立下大志,性子忠厚仁孝,读书刻苦用功,天资卓然,深得经邦治国之要的太子,突然就变成了如今这幅颓废的模样,但江轻寒却明白,因为宋承乾长大了。

    在权力带来的傲慢,以及失去权力所带来的恐惧的双重作用下,那些所谓的“忠言”开始变得愈发刺耳,那些在自己父亲面前,指摘自己不是的老师,也开始变成威胁自己地位的敌人,甚至是仇人,慢慢的,他再也听不进任何建议,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再来管教自己。

    可江轻寒不一样,因为其他人总想给太子爷的脑子里塞东西,上枷锁,让他变成自己希望中的明君,但江轻寒却将那些枷锁拆掉,将那些繁文缛节,所有的规矩都从他脑子里取出来。

    有朝一日,当宋承乾不再去,或者说不再需要思考,而全盘依赖于江轻寒的时候,就是他彻底堕落到无尽深渊中的那天。

    眼看场中气氛凝滞,江轻寒突然喊道:“殿下。”

    宋承乾一转头。

    “嗯?”

    江轻寒一拱手,劝道:“殿下,南宫兄只是一时失言,您若因此而处置了他,一旦为有心人所传出,恐害了您礼贤下士的美名呀!”

    宋承乾下意识看了眼南宫怀玉,轻哼了一声。

    “哼,有心人......”

    旋即,他便对南宫怀玉道:“罢了,既然江先生为你求情,那孤就饶过你这一次,不过,南宫怀玉,可别怪孤不提醒你,你屡次犯上,无端面刺于孤,孤已经忍了你很多次了,孤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话到最后,已是浓浓的威胁之意。

    南宫怀玉看了眼这望着自己笑的江轻寒,心中暗叹一声。

    君子遇小人,总归是要吃点亏的。

    不过......

    南宫怀玉突然拜倒在地。

    “臣,知错,还请殿下原谅臣过往的大胆妄言。”

    宋承乾微微一愕,显然也没想到,这南宫怀玉竟会这么大大方方地跟自己道歉,旋即气也消了不少,挥挥手,道:“唉,起来吧,这些话你自己记在心里,好生改正就好了,可别光说不做,若下次再犯,孤可不会再客气了!”

    “多谢殿下原谅臣的过失。”

    南宫怀玉坐起身后,又朝江轻寒一拱手,微微低头。

    “多谢江兄。”

    江轻寒微微一笑。

    “我也只是担心殿下,为奸人所借机攻讦罢了,南宫兄不必谢我。”

    江轻寒说罢,南宫怀玉忽然朝宋承乾拱手道:“殿下,臣有一个小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承乾眉头一皱,有些恼怒。

    “你怎么这么多话?”

    南宫怀玉一手揽袖,一手探出,比向江轻寒,侃侃而谈。

    “请殿下千万不要误会,臣是突然想到,似江先生这样优秀的人才,如今竟还未婚娶,实为憾事也。臣听闻,金阳公主年岁恰当,相貌上佳,若为江先生婚配,岂非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耶?殿下何不为江先生提这一桩亲事呢?”

    突然这么一说,虽有些突兀,但南宫怀玉也有自己的考量。

    第一,金阳公主与宋承乾关系匪浅。

    金阳公主的母亲,原是宋承乾母亲身边的医女,二人有主仆之情,相交莫逆,故而在金阳公主出生后,与宋承乾是自幼在一起玩耍的。

    再者,宋承乾本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他当然也有自己柔软的一面,只是这个太子之位逼得他不得不对所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防上一手,但金阳公主不一样,她是个女人,而女人的权势,全得仰仗于她身边的男人,所以宋承乾才会放心大胆地与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交际。

    平日里,金阳公主偶尔会来东宫玩耍,正是因为偶然瞧见了,南宫怀玉才知晓了其中细节。

    第二,宋承乾如今如此依赖,或者说信任这个姓江的,肯定是因为知道他的厉害,那么,他难道就不想将江轻寒彻底留住吗?

    似宋承乾这样敏感多疑的人,总不至于江轻寒随便表两句忠心,就会彻底放心的,那么,把与自己交好的妹妹嫁给他,无疑就是最好的办法,所以宋承乾怎么都会认真考虑一下这个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