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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家破人亡少年郎

    少年倒没被这最后一句话给吓住,相反,见宋琅竟真的没叫人,稍稍松了口气,随后抿了抿嘴,终于把心一横,突然间单膝下跪,朝宋琅抱拳道:“小人沈川,斗胆恳请大人,为我一家主持公道!”

    宋琅闻言,两撇剑眉向上一挑,显得有些惊讶。

    未曾想,竟有意外之喜?!

    不过,他倒也没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而乱了阵脚,否则一着不慎,中了那邱燮的奸计,乐极生悲可就不妙了,况且,就在不久前,不是就闹了一出“美人计”么?

    想到这,宋琅面不改色,不冷不热地反问道:“哦?你如何确定,本王一定能为你主持公道呢?还有,你若有求于我,又为何三番两次过来盗取金印呢?小子,本王好心提醒你一句,可千万莫在本王面前撒谎,否则谎话编不好,只会白白送了性命!”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少年沈川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生怕对方不相信自己,赶紧先将刚刚偷来的金印拱手献出,随后一股脑地全交代了。

    “我看那枚金印的样式,与衙门里的官印很像,就猜想那应该是件极重要的东西,便想偷偷盗走此物,逼您与我私下相见。上次没能成功,这次您来了我老家,我也就一路跟来了。其实我也不敢确定您究竟是什么态度,但我去问了王伯,得知您与他谈了土地的事,我就想,您可能是想要彻查南郑县的案子的,所以就又来了。”

    说到这,沈川突然朝宋琅重重地磕了个头。

    “惊扰了大人您,是我的不是,我向您赔罪,不求您能原谅,但求您能消消气,听我说句话,哪怕一句就好,真的,一句就好。我,我真的已经没办法了,求您了!”

    听到这,宋琅更不急了,先转身寻了个凳子,一屁股坐下,才看向对方。

    能让一个年纪轻轻,尚有无限可能的少年郎赌上生死去做的,那必然是不得不为之事,否则绝不至于如此,故而对于他的说法,宋琅其实已经信了五分,至于剩下的五分,就要看这小子的故事,究竟能不能打动自己了。

    “继续说。”

    沈川听到这话,一脸惊喜地抬起头,不敢怠慢,赶紧将一切因果缘由,全部道出。

    原来,沈川的父亲,乃是这南郑县本地的团练教头,平日就负责操练县里的民兵,连沈川的过人身手,也都是从他父亲那学来的。

    他父亲虽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官,家里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夫妻和睦,孩子孝顺,也是和和美美过着日子,并且因其父母天性良善,时常周济邻里,故而与南郑县的乡亲们关系都不错。

    约莫两个月前,南郑县这边,因朝廷官吏与本地士绅联手,以各种各样的方法侵占土地,并且为了不让长安那边发现,又加重了百姓头上的税务,弄得本地百姓是苦不堪言,很快,便有乡亲找上了他父亲,希望他能帮助他们,向上头检举此事。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这件事的源头,甚至得追溯到长安城中,一位当朝亲王的身上,就连他们眼中顶了天的官老爷,那位手握军政大权的刺史大人,在宋欢眼中,也不过就是一条听话的狗而已。

    结果就是,事情倒是成功闹到了邱燮那边,可他只是在状书上多加了几句责骂之语,便发回了南郑县。

    挨了顶头上司一顿臭骂的南郑县县令,当即差人将闹事者,也就是沈川的父亲抓来,一统好打,并且将其革了职。

    原本沈川的父亲也想就此罢了,毕竟事已至此,他也不傻,明白这定然是连刺史大人都参与进来的大事,在梁州闹下去,最后吃亏的肯定还是自己。

    然而,耐不住乡亲们的不断恳求,再加上就如宋琅白天所看到的,许多百姓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目睹如此惨状,再加上连妻子也都支持他,于是他父亲便打算替同乡百姓远走京城,告御状!

    只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沈川父亲打算前往长安继续闹事的消息不胫而走,吓得朱县令连夜派人,将他父亲与十来个闹得最凶的村民全部抓了起来,关进了南郑县的牢狱中。

    在得到了州府发来的指示后,那帮可怜的村民自然就成了所谓的“流寇山匪”,不但没能告成状,反倒成了将他们害成这幅模样的罪魁祸首身上的一桩功绩。

    但沈川的父亲毕竟曾为官吏,衙门里有记录,不好直接杀了,于是他们又想了个毒计。

    为防事态进一步扩大,同时也有杀鸡儆猴的意思,这帮人依旧用的是他们最擅长的办法,也就是利用朝廷法律,“合情合理”地杀人。

    沈川的父亲最后被毒死在了狱中,同时连带着沈川的母亲,以及他们唯一的亲属,也就是沈川的二叔也被州府直接派人,给一并抓了起来,唯有沈川侥幸逃过一劫。

    二人在牢里遭受了无法想象的非人折磨,最终,二人屈打成招,供述出他们二人私下通奸,因被沈川的父亲撞破,害怕闹到衙门里,所以下毒害死了沈川的父亲。

    按照嘉国律法,若妻妾与他人通奸,杀死丈夫的,当判处凌迟之刑,而与之通奸者,无论有无合谋之实,也是要跟着掉脑袋的。

    按规矩,各地判死刑的案子,都需发往京城,接受刑部,大理寺和天子的三重审核才行。

    前两个不用说了,光是何文何武这两兄弟便足以搞定,而天子那边则早将此事交给了东宫,这也算是一种平衡,本意是不想让齐王党在司法权上一家独大。

    可东宫呢,却一直将之视作捞钱的手段,因为东宫是最后审定的一方,只要东宫这边不签字,死刑就执行不成,借此,便可向当事人榨取大量钱财。

    然而,沈川这边没有任何亲属能给出足够的价码,甚至他们都搭不上这个门路,东宫那边自然懒得理会,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与齐王党起冲突,所以最后就在纸上随便一勾,便算同意了。

    当然,为防东宫那边对梁州这边的案子起疑心,进而顺藤摸瓜,将一切都抖出来,所以沈川的母亲和二叔,早在供述画押的证据被发往长安时,就已经被梁州这边私下处决了。

    对外的说法则是沈川的叔父畏罪自杀,而他母亲则被同牢房的狱友们给打死了,只因她们看不起其与自家小叔子通奸。

    群情激愤,法不责众,自然不了了之。

    就这样,一夕之间,沈川家破人亡,往日幸福温暖的家庭,顷刻间分崩离析,更可怜的是,他还是最近才知道父母亲和叔父都已经死了,因为这一个多月来,他还一直在傻乎乎地想方设法搭救他们。

    后来,还是他母亲的狱友,因感慨其一家为了帮助梁州百姓而沦落至此的遭遇,带出了一封血书,沈川由此才知道他们都已冤死在了狱中。

    沈川的母亲在血书上让他不要费心报仇,也别想着告御状了,都只是白白送死而已,还是一个人隐姓埋名,好好生活云云。

    沈川虽不知这其中的曲折,但家破人亡的仇恨,他如何能轻易放下,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在努力地收集着各种证据,而就在前几天,他在州城听人说,长安那边派了一位大人物来梁州查案,他就此动了心思。

    一开始,沈川仗着没人认识自己,当时就在官道路旁摆摊卖茶,偷偷观瞧,结果发现领头的竟只是个瞧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时,还有些失望,但瞧见了宋琅腰间,那枚与衙门官印很像的金印后,他就动了心思,想利用这东西做文章,所以宋琅来的第一天,他就偷偷潜入了刺史府,只可惜被梅清秋撞破,只好狼狈地逃了出去。

    沈川本以为要出事,结果宋琅并未声张,之后他在茶摊看到宋琅等人急急忙忙出了城,便也赶紧跟了过来,尤其见到他们竟然一路来了南郑县后,沈川更觉得是天赐良机,所以今夜迫不及待地又来盗取金印,希望借此与宋琅私下见一面,甚至威胁对方。

    只可惜,他到底还是阅历不足,不够沉稳,再加上报仇心切,正如他自己所言,实在是没其他办法了,这种种因素累积,再面对宋琅这个一直深藏不露的潜龙,自然败下阵来。

    但好在,他赌对了。

    听完了沈川所言,宋琅不禁想起了东宫文会那件事,看来利用规矩害人,才是真正做到了无懈可击,无论是白天听到的,官府合法侵占百姓田地,还是现在听到的,如何合理合法地杀人,都让他大开眼界。

    不过,宋琅还有最后一点疑惑需要得到解释,而这一点疑惑,不是源于这个毫无破绽的故事,而是源于他多疑的性子。

    宋琅一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喜恶,就好似苍天发问。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赌错了呢?”

    沈川猛然间抬起头,眼神中,言语中,都带着一股决绝之意。

    “如果我赌错了,那就算我该死,天要亡我,也怨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