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风豪放,性子骄纵的云鹤庄大小姐,连着她那倒霉婢女一起被赶了出去,然而宋琅却没了继续泡澡的心情,回去里屋穿好了裤子,披了件外衣,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喝了口茶,才稍稍缓过神来。
送走了陈琢萱,梅清秋回到屋中,瞧见了这一幕,倒是忽然莞尔一笑。
适才慌乱逃走的四郎,才总算与她记忆里,那个长不大的孩子产生了些许联系,顿时让她生出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怎么了,四郎?”
宋琅抬起头,有些汗颜。
想他自从在这个陌生世界醒来,真正难堪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尤其有了令狐貂和江轻寒这两位顶尖谋士后,许多事都在算计中,包括来梁州这么久,至今也没有任何一件事脱离他的掌控,如今突然被整这么一出,倒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着实未曾想,这梁州女子,竟如此豪放。”
重新恢复镇定的宋琅,甚至在想,这是否是邱燮等人想出的,下三滥的阴谋。
可是,美人计美人计,你也总得挑个绝色美人来吧,难道都当本王是那没吃过也没见过的主儿吗?
远的不说,那花月楼的郑晴儿,鱼幼微,哪个不是风姿绰约的红粉佳人,对她们,我宋琅尚且没有丝毫觊觎之心,就凭这种货色,还能乱了我的心智不成?
简直可笑!
梅清秋一边弯着腰,为他铺着床,一边有意无意地道:“说起来,四郎也该娶亲了。”
宋琅放下茶杯,一转头。
“梅姐姐就这么想家里再来个女人?”
梅清秋手上动作不停。
“四郎如今都不肯让我伺候了,多一个人照顾你,倒也好。”
宋琅却是摇摇头。
“有梅姐姐就足够了,其他人,不需要。”
像他这种心思极度繁杂,满脑子都在想着该怎么算计别人,以及怎么不要被别人算计的人,又怎么可能轻易相信某人,何况这个人还得每天一起,朝夕相处,光是想想,都让他觉得麻烦。
不过,这么想着,他心头倒是突然浮现出一道天蓝色倩影,单纯可爱,明媚动人,着实是污浊世间中的一缕清流,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那种感觉,就像草木渴望雨水,黑暗向往光明,是一种源于本能的冲动。
宋琅使劲地晃了晃脑袋,试图甩掉这突如其来的感觉,最后却只是幽幽一叹。
看来,人不是石头,终不能做到完全无情,而感情这东西,又一向是越压抑,便越汹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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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这位云鹤庄的大小姐被赶出去后,还不死心,竟又偷偷跑去找上了苏玄真,结果苏玄真连门都没开,隔着门,以“夜已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惹人非议”为由,直接将她赶走了。
此事一路往外传,最后到了陈琢萱父母那,夫妇俩自然是将这疯丫头抓过去,好一通骂。
眼看连自小宠爱自己,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的父母,如今竟如此责骂自己,陈琢萱也大哭一场,还想闹,却被陈庄主吩咐府上家丁抓去,锁在了自己闺房,此事方才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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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灯灭烛,一切归于寂静。
照旧还是一人睡外屋,一人睡里屋,宋琅迷迷糊糊的,好似听见了窗户被人从外面撬开的声音,但因为连续做了几日噩梦,便只当自己连日赶路,太过劳累,以至出现了幻觉,结果稍稍清醒一些后,竟又听见窸窸窣窣的,似有人在翻动衣物的声音,宋琅方才惊醒。
他侧卧在床边,脸朝外,整个人一动也不动,但两只眼睛已经睁开,虽是在漆黑一片的夜里,却也能瞧见个大概的轮廓,宋琅敢保证,那绝非梅清秋!
没有过多思考,宋琅立马一个翻身下地,直接朝着黑影一拳打去。
来者的个子没宋琅高,耳听得旁边有人下地,忽然间又是风声灌耳,顿时也吃了一惊,不过此人是个练家子,哪怕是在黑暗中,也能听声辨位,反应亦是极快,一个侧身,险险躲开,转身欲走,屋里却突然一亮,原来是梅清秋听到动静,拿着点燃的烛台走了进来。
烛光下,清晰可见一个眉眼中满是英气的少年郎,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浑身肌肉紧实,显然时常操练,就是身上的衣服全都脏兮兮的,也不知几天没洗了,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枚刚刚摸来的金印,神色慌张。
梅清秋瞧见了少年的脸,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是你!”
宋琅见状,暗道一声不好,赶紧轻喝道:“小子!本王已经记住了你的脸,你若敢跑,这天下之大,却也无你藏身之所!”
宋琅本想吓住对方,最不济,也要吸引他的注意力,可这偷偷摸进来的少年,虽的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到了,但反应极快,左右一看,赶紧冲过去,趁着梅清秋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扣住了她,因为情急之下,力气没把握住,顿时惹得梅清秋哀叫一声。
少年呵斥道:“闭嘴!再敢叫,我就杀了你!”
宋琅赶忙伸手阻拦。
“住手!快住手!”
少年看向宋琅,语气莫名。
“你说住手就住手?”
都说龙有逆鳞,触之即死,而梅清秋,即是宋琅的逆鳞,但如今对方有人质在手,即使宋琅再恨,却也只能强压心头怒气,沉声道:“是邱燮派你来的吧?你以为,盗走区区一枚金印,就能无法无天?那我告诉你,本王就是活的金印,有种的,就来拿!”
宋琅展开双臂,做出完全放弃防御的模样,但眉宇间却自有一股霸道的威严。
“可你若敢伤她一根汗毛,本王对天发誓,必诛你,还有你背后指使之人九族!”
这小子深夜来盗取金印,而且听梅清秋刚才那声“是你”,想来此人定是自己头天到刺史府时,夜里来过的那人,那么他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所以宋琅才会推断,此人或许是邱燮派来,至于一些矛盾的关键处,短时间内,他也没法细想。
不想,少年似被这句话激怒,眼神一下子变得凶狠了起来。
“我问,你答,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就不会伤害她!”
然而,宋琅岂能任凭对手掌握主动权,何况他看得出来,这少年郎虽然眼神凶恶,但意志并不坚定,显然不是什么悍不畏死的死士,故而若想救下梅清秋,就必须得在气势上压过对方!
“你没有资格与本王讨价还价!放了她,本王保证,可以饶你一命,如若不然,哼哼,这云鹤庄方圆十里都是平原,你再厉害,能跑得过马么?到时候将你抓去长安,到了大理寺,自有无数酷刑等着你,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少年一听这话,刚刚提起的气势顿时一衰,因为他明白,宋琅说的都是实话,这云鹤庄建在平原上,而在这种视野广阔的地形,自己注定跑不过马,被抓住是迟早的事。
他不怕死,但那不代表他就可以随便去死,何况,他要做的事还没做到,那就更不能轻易死了,想到这,少年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但依旧还想威胁宋琅。
“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自然不会伤了她,否则我要死,那她也讨不得好去!快说,你来梁州,是做什么的?”
宋琅心头一动,微微有些惊讶。
听这意思,此人应该不是邱燮派来的,并且也不是什么见财起意的小贼,何况,哪个小贼的胆子这么大,刺史府下手不成,竟还敢一路追到南郑县来。
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这些问题,与梅清秋的安全相比,都不重要,见对方已经乱了阵脚,宋琅赶紧又加了把劲。
“这件事与你无关,本王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我会数一二三,三声之后,本王就会叫外面的金吾卫进来,到时候你插翅也难逃!”
少年急了,立马又问道:“你是不是来查梁州案的?”
宋琅理都不理他,而是举起一根手指,冷冰冰地倒数着。
“一!”
少年这下真有些慌了,却依旧在问着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你和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宋琅缓缓地伸出第二根手指。
“二!”
“你,你......”
“三!”
少年郎终究还是少年郎,经验太少,又被宋琅的镇定和威严所吓到,再加上他这次来,是有求于人,而不是来杀人的,故而在迟疑了一下后,还是选择放开了自己唯一的保命符。
烛台落地,梅清秋一下子扑进宋琅怀中,宋琅却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自己则挡在前方,严阵以待,同时正要张口呼唤外面驻守的金吾卫,少年却伸出手,焦急地喊道:“别!别!我有话说!别叫人!别叫人!”
宋琅微微张口,却又闭上了。
如今梅清秋没事了,他的心思自然也活泛了起来,略一思索后,方才沉声喝问道:“小子,你究竟是谁,为何三番两次夜闯本王房间?如今竟还盗取这枚天子御赐的金印,你可知,你犯的是多大的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