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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一纸诉状呈入宫

    不大的房间里,一片狼藉。

    纸糊的拉门碎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还倔强地挂在门框上,另一部分则落在地上,一旁的墙壁更是破了个大洞,就连照明的青铜烛台都倒在了地上,还好只是烧毁了一小截名贵的波斯地毯,熄得快,没引发火灾,否则到时候死的可就不知道多少人了。

    瓜果点心,碎掉的酒壶,还有空掉的酒坛子满地都是,以至于进去的时候一不留神还有些扎脚,至于宋欢和其手下,则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其他姑娘们也早都跑了,如今整个房间,就只有正中央还仰面躺着一人。

    刚刚还好好的俞瑞,如今已然没了生息,他四肢摊开,双眼无神地望着头顶,嘴唇微张,正当中被人几乎整个开了膛,连肠子都流到了地上,暗红色的血液更是漫到了门口,死状可谓极惨。

    钟子期几乎是刚刚瞧见这一幕,便惨呼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曾在大理寺任职,又自小推崇法家学说的钟子期自然不是没见过死人,而是酒劲未过,刚刚又受了伤,很是虚弱,如今再瞧见挚友惨死的情景,更是接受不能,打击太大,以至于立马昏了过去。

    宋琅紧跟着赶到,瞧见了里面这可怕的场景,也当即扶着墙,装模作样地干呕了起来,待得外面的人越围越多,宋琅方才一抹嘴角的口水,慢慢地直起身,与躲在人群中的郑晴儿对了个眼神后,露出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莫说声音,就连腿都在发抖。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突然喊道:“我瞧见了,是先前那两个客人干的。”

    有人紧跟着追问道:“谁?”

    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好像是,韩王......”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谁也没去看刚刚说话的那人,而宋琅在呆滞了一会儿后,突然转过头,奔向俞瑞,一下跪在地上,一把抱起了他,也不顾沾了一身血,声嘶力竭地哭嚎道:“我的俞兄哎,这是怎么回事呀!”

    不知道的,还当他与俞瑞是什么至交好友。

    没等他哭太久,花月楼的管事终于闻讯赶来,挤开人群后,也不敢进去,就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道:“陈王殿下,您......”

    宋琅一抬头,流着泪,愤怒地咆哮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报官!”

    那管事赶紧点头。

    “是,是。”

    眼看他要走,宋琅又立马一指晕倒在门口的钟子期,补充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将我这兄弟带下去好生照顾,如有差池,唯你是问!”

    随后,宋琅才又朝外面的人群威胁道:“围在这干什么?等官差把你们都抓起来么?”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若是报官,他们这些围观的指不定也要被抓起来问话,都不想惹这麻烦,顿时作鸟兽散去。

    不过,有了先前几人的开口,众人心中已经种下了此事乃韩王殿下所为的印象,乃至于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们本来的记忆。

    待得钟子期也被花月楼的人给小心抬了下去,宋琅方才丢下开膛破肚之后,臭烘烘的俞瑞,低下头看了眼身上和手上的污秽,冷着脸开始查看房间里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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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额头处缠了一圈纱布,就连脸上和身上也都上了药的钟子期终于悠悠转醒,刚一睁眼,便瞧见了坐在胡床边,似乎正在沉思的宋琅。

    酒劲还未彻底散去,钟子期捂着脑袋,慢慢坐起,显然还没有真正回过神。

    “殿下......”

    宋琅瞬间惊醒,赶紧变了脸色,伸手扶住了钟子期,眉宇间满是关切之意。

    “钟兄,你受了伤,先躺着,好生休息休息。”

    刚刚醒来的钟子期很听话地缓缓躺下,可转瞬间他便瞪圆了眼睛,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掀被子,就要下地。

    “不,俞老弟他......”

    宋琅一把拦住了钟子期,面露悲色,似乎十分痛苦。

    “已经通知衙门了,你伤到了头,还是先躺着吧。”

    钟子期握紧宋琅包着纱布的手,急切道:“殿下!这......”

    “哎!”

    宋琅忍不住惊叫了一声,钟子期这才反应过来,一低头,模模糊糊地记起,先前正是对方从那小公爷的刀下救了自己,以至于伤到了手。

    钟子期赶忙松开手,心中感动,正欲道谢,宋琅却突然偏过头去,声音一度哽咽。

    这次倒是无需酝酿情绪了。

    “我知道,是我不好,都是我......”

    说着说着,他突然转过头,对钟子期直接跪了下来,整个伏在床沿,痛哭不止。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邀请你和俞兄来这是非地的,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呀!钟兄,你打我吧,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

    钟子期眉头紧锁,刚要回想,可一回忆就头疼,记忆模模糊糊的,显然是酒劲还没去,不得已,只好先放弃了,随后赶紧扶起宋琅,极为诚挚地道:“殿下,这怎么会是您的错呢?若不是您救我,只怕我已死在那秦骏的手上了!”

    待得宋琅抬起头,钟子期才又急切地问道:“俞老弟的事情如何,求求您,快与我讲来吧。”

    宋琅一边抹着泪,一边道:“具,具体如何,其实我也,我也不知,只是听他们说,是我,我那六弟......”

    话不需说尽,说尽了,反而不美。

    果不其然,钟子期瞬间便被激怒了,猛地一拍床沿。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他已气到不知该如何去说,好半晌,才突然掀开被子,跑下床,道:“我,我要去现场看看。”

    宋琅赶紧站起身,道:“我陪你一起。”

    因为宵禁,加上宋琅故意为之,所以二人其实还在花月楼中,并未离开,钟子期心中焦急,也顾不上自己还很虚弱,直接就推门出去了。

    他的确是个奇人,单凭出门后,站在栏杆处,往外探出脑袋,四下观察了一下,前后不过短短五息,就辨明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他就好似在脑袋里有一张活地图似的,一路上连问都无需多问,健步如飞,转向快得连身后跟着的宋琅都啧啧称奇,同时也不禁对其多了几分警惕。

    很快便到了原属的房间中,然而俞瑞的尸体已经没了,就连地上和墙上的血迹也被清理得差不多,连墙壁和正门的破洞也已经糊好了,若非钟子期对自己的记忆力有绝对的自信,恐怕他都会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钟子期左右环视了一圈,朝正在忙碌的下人们勃然大怒道:“谁允许你们打扫这里的?”

    两个端着水盆,正忍着恶心,仔仔细细擦拭地板的下人一扭头,很是不解。

    钟子期看得心急,连忙又追问道:“尸体呢?人呢?”

    两个下人见他一身常服,又不是花月楼的人,自然懒得搭理他,正在这时,一旁的监工,同时也是花月楼的一名管事闯了进来,疑惑地道:“您是?”

    钟子期一转身,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领,气得完全失去了理智,大声咆哮道:“谁允许你把这弄干净的?”

    这管事也不知他是谁,被莫名其妙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后,心中也很是不悦,毫不客气地回怼道:“别说要把这房间弄干净,我们还得重建呢!死了人多晦气,你不知道啊?”

    钟子期瞪了他好半晌,最后也只能恨恨地甩下他,转过身,看着还在努力打扫的下人们,连阻拦他们的心思都没了,整个人好似在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往后一靠,颓然地靠在旁边的墙壁上,身子慢慢滑落,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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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张折子,连夜入宫,摆在了天子的案前,此时刚到四更天。

    “今晨子时,平康坊花月楼发生命案。京兆府属下,刀笔吏俞瑞命丧当场,疑为韩王宋欢及其属下杜山所为,劳请陛下定夺。”

    前文曾说过,皇亲属“八议”之列,无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都无权直接审理和管辖,必须奏请天子进行裁决,这案子涉及到当朝亲王,而死者又是记录在册的朝廷官员,京兆府的人来了后,根本没多想,问了几句后,就直接把案子整个发去了皇宫,连大理寺都没通知。

    看到折子的第一时间,宋泽雨便宣旨,急招谢玄入宫,此时外面的天都还未亮。

    这还是清明祭典之后,君臣二人头次见面,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不到,宋泽雨竟好似突然苍老了十岁,头顶竟已没多少黑发,看得谢玄都忍不住心中一惊。

    “陛下,您......”

    好不容易才从宋承乾的事里缓过来的老人,摆摆手,长叹一声。

    “家门不幸。”

    说着,手指轻动,一旁全身心都放在宋泽雨身上的白朝恩瞬间会意,赶紧上前,将京兆府呈交的折子递给了谢玄,谢玄沉着脸,伸手接过后,直接翻开。

    本就只有区区两三列,谢玄自然几下就看完了,可他性子谨慎,仍是对着一旁的烛光,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随后才放下手里的折子,也没急着开口,略一沉吟后,才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陛下可是要让老臣组成三法司会审?”

    正常来说,遇上这种事,当由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组成三法司审理,如今天子急招自己,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堂堂亲王,在青楼杀了一个朝廷官员,虽说只是地位最低的吏,可官僚与皇亲本就是两个群体,彼此之间利益纠葛,但又互相厌弃,这件事一旦被捅了出去,必然会引发朝中官员们的集体震动。

    所谓官官相护,虽是贬义词,但也说明了,同一个群体就算内部问题再大,可面对外部威胁时,大体上还是会同仇敌忾,所以这事情绝不是宋泽雨想不审就不审的,就算肯定判不了宋欢死罪,但表面上还是得给官员们一个交代。

    宋泽雨的神色愈发愁苦。

    “朕,也只能信任你了。”

    谢玄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担心朝中党争让这件事进一步恶化,唯有自己,不站队,不结党,才能做到一定程度上的公正,这也是为何天子一定要找他的原因。

    得到了答案的谢玄,紧接着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陛下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宋泽雨抬起头,也不怪谢玄话说得直,毕竟他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过去这些天,一连串的打击,已经让老人心力交瘁,往日如年轻人一样才思敏捷的天子,如今竟想了好半天,才挥挥手,道:“公事,公办。”

    谢玄赶紧起身,拱手道:“老臣必不辜负陛下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