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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大老爷

    佃户的生活当然是相当辛苦的,但是再苦也苦不过饿和穷。

    闯军的口号是“不当差,不纳粮”,但是有很多工程是非修不可的,所以就得从无偿的徭役改成有偿的雇役。官佃户也免粮,但免的只是十分之一的税,剩下十分之四的租是不会免的,否则的话闯军一点持续稳定的收入都没有,仗也打不下去了。所以实际上,朱中标去给闯军干活时领的工钱就是他自己交的租子,这属于标准的剥削他的剩余价值。

    好在有大明和大清的衬托,这年月大家就盼着能安安稳稳地被剥削一辈子。

    只不过,最近这剥削实在是重了点,说是自愿雇役,但既然是闯军的佃户,想不去就能不去吗?配发给他的牛也总被征用,草料还得他自己准备。

    闯军的雇役虽然有报酬,但报酬是很微薄的,也就是让人不至于干活还赔钱而已,一旦太过频繁地修城、修路、修水利、运物资,对于农民来说就成了很大的负担。农田里的活计多得很,有的人自家的房子还没修完呢,总这样耽误农事可不成。

    这也还罢了,最让人心里不平衡的是,一到服役的时候,有的人每次都必须去,有的人每次都可以不去。

    “唉,一走又是三天,这活儿总算是干完了。”朱中标的邻居丁一抱怨道。

    和朱中标不同,看“丁一”这个名字就知道他是八辈子贫下中农,不过朱中标与他一起逃出清军大营,现在又都做了官佃户,还是邻居,交情很是不错。

    丁一锤了锤酸痛的腿:“东屯庄的那帮人,每次派差都不去,他妈的,两个庄子的役,我们一个庄出,照这么下去不累死才怪。”

    朱中标倒是对现状很满意:“这就不错了,现状累死累活好歹还有饭吃,过去我累死累活,不仅挨饿,还他妈有人说我‘自甘下贱’,抓我蹲大狱。”

    另一个邻居张三说:“东屯庄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官佃户,他们是大老爷的佃户。就像过去明朝那会儿,你们谁见大老爷让自家奴仆出徭役的。”

    几个人畅谈了一下大老爷多么有权有势,终于有人提了个问题:“他到底是什么大老爷?”

    丁一说:“我听说大老爷是闯王的二太子。”有人问道:“既然是二太子,那为什么叫大老爷?”丁一说:“叫大老爷是说这个老爷比一般的老爷大,不是说他行大。”朱中标说:“不是听说改了规矩,不兴再叫‘老爷’‘大人’,都叫‘长官’了吗?”丁一说:“做官的好像确实不这么叫了,但我们小老百姓还是得叫老爷吧?”

    张三过去和李自成一样做过驿卒,所以比其他人更见多识广一些:“东屯庄,还有更东边和南边的几个庄子,都是大老爷的,总共有几百顷地。闯王带着大军去安庆了,巡抚大人也不在,这里最大的官就是知府,大老爷的管家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闯军是没有奴仆制度的,但奴仆的工作还得有人干,所以长工中那些和雇主比较亲近的人又分化成了类似于明朝的豪奴的阶层,尤其是闯军高级将领的家中更是如此。

    这位在老百姓口中权势通天的“大老爷”当然不是什么“二太子”,其实就是胡茂祯。按照李定国和刘文秀的说法:“五品也叫官?”要是和王瑾比,胡茂祯的级别也没比马夫高多少,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他和皇上也差不多。

    之所以会有“二太子”这种说法,是因为这几百顷地中是有李本深的份的,但李本深不方便出面,连派自己的管家出面都不合适,毕竟这是开国之初,闯军对于官员的监督还是很严的,李本深作为李自成的义子,受到的关注太多。胡茂祯就不同了,虽然隶属李自成的亲军,而且是米脂起义时就在的元勋,但毕竟只是普通一将,私下搞什么事情,还是容易的。

    闯军的监察制度,也是由明朝的监察制度略加改动而来的,用的虽然不是原来的官,可底子还是大明的读书人,在他们的世界观里,开国勋贵弄了点田产,这叫事吗?大明的开国功臣,哪个没被皇上赏几百顷田?和赏藩王那每人几万顷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理论上来说,闯军现在并不允许勋臣占田,这个口子一开,将来势必走明朝勋贵大肆兼并土地的老路。可真要是禁,也禁不住,一般士兵的家属都分地了,凭啥官越大待遇越低?就算有工商业的股份,但是这种并不稳定的资产并不能满足新朝勋贵们,终究还是得有田地才行。

    如果按照制度,胡茂祯的家眷能分到的田地也就十顷,在李自成和王瑾看来,这就已经够多了,最底层的士兵还有分十亩地的,这都比一般士兵多百倍了,还不知足?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满足于和普通士兵比。总有人会想,明朝的开国功臣邓愈赐田五百顷,随便哪个公主都能赐田三百顷,那些个除了吃饭拉屎什么都不会的藩王,动辄赐田两万顷、四万顷,就连那个当年欺压过朱元璋的财主刘德,朱元璋为了显示自己宽宏大量,不计前嫌,还赏他三十顷地,免十年赋税。我们出生入死十年,难道还不如刘德吗?

    可问题在于,闯军现在“腐化堕落”得还不够彻底,让李自成拿国家财产去买自己的私恩,他也不是不能做,只是现在做得还没那么利索。更何况,还有一些根本没有培养出当封建统治者的自觉的。比如说刘体纯,虽然来到南方安定下来之后,因为一直生女儿不生儿子,也纳了好几个妾,但自觉在商号的股份已经足够养家了,居然把分到的那十顷地的收入全都捐了出来。刘体纯一带头,跟着效仿的也有不少,有真心的,也有不差这个钱要换个名声的。

    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找李自成讨要土地,恐怕是行不通的。正道走不通,就有人开始走邪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