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帅,所有俘虏一共是五百六十一人,路上死了三十七个,现在还有五百二十四人。具体的单子在这儿。”
孙可望从文书手中拿过俘虏的名单递给李自成,上面详细地写了每个俘虏的基本情况。李双喜坐在一张躺椅上,伸着脖子看了看李自成手里的名单:“满洲、汉军里还要分新的陈的,弄这么花哨。”
李自成说:“清军也算厉害,我们捉住的最大的官,才是个绿营的都司,活捉的陈满洲人里,就这个骁骑校还要紧一些,半路还死了。不过捉住些小兵也是好的,小兵虽不知道军机大事,但从小事里也能看出大门道。”
李自成把名单放在李双喜和李本深之间:“你们说,先审谁好?”李双喜随便看了看:“就这个吧,这个姓赫舍里,名字叫巴图鲁?看不太清。”
李本深直接把名单放到了李双喜手上。孙可望笑道:“明军将领的女真家丁中,也有姓赫舍里的,多改汉姓郝氏,巴图鲁是勇士之意,所以这人的名字译成汉名,应该叫郝大勇。”
四个都笑了起来。李本深说:“茂堂,你挑一个吧。”孙可望早有准备:“就这个巴彦吧,才十六岁,只有一匹马,铠甲、刀、弓都是旧的。”李双喜一拍脑门:“是我蠢了,我选的这个巴图鲁带着四匹马上战场,还有包衣跟随,估计和明军的百户差不多。这种人宁可死也得保全家产给儿子,肯定审不下来。”
不一会儿,这个巴彦被带上来了。带着手铐脚镣,身量不高,长得很是稚嫩。刚一进门,便跪了下来。李双喜说:“可望,这家伙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孙可望说:“他是纳喇氏的,就叫那富贵吧。”李双喜说:“我看他可不一点都不像富贵的样,这衣服还没有我造反之前那身好呢。”
李自成问道:“你会说汉话吗。”巴彦急忙点头:“会,小人便是在沈阳出生的。”看来这人还算聪明,说的是“沈阳”而不是“盛京”。李自成说:“你站着说话吧。”对押着巴彦的两个卫兵说:“把他的手铐脚镣摘了,他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子,总打不过我们这里七个人吧。”巴彦急忙站了起来,连道:“不敢,不敢。”
李自成说:“你是女真哪一部的?”巴彦说:“小人的父亲是辉发部人。”李自成说:“你也不用自称‘小人’,用‘我’就好。辉发部,你们的贝勒拜音达里不修德行,为了当上贝勒杀了七个叔父也还罢了,竟借努尔哈赤之兵来杀自己的族人。要和努尔哈赤结盟,却又摇摆不定,自恃城池坚固,却不体恤自家百姓,这样的人,怎能不输给努尔哈赤。”
巴彦出生的时候努尔哈赤都已经死了,他对于拜音达里这个辉发部贝勒当然没有任何了解,反正现在他是俘虏,李自成说什么就是什么。李自成说:“我看你之前的供述,说你是个马甲,这么小的年纪,也做马甲?你家里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巴彦说:“家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人,我父亲去年得病去了,佐领照顾我,让我补了马甲。”李自成说:“你一个月多少军饷?可分了田地?”巴彦答道:“月饷二两,给米一石。没分田地,四丁以下的人家,都是不分地的。”
皇太极做出这样的决策也是无奈之举,如果给丁口不足四人的旗人家庭也分了土地,他们很可能光顾着种地了,又要用谁来打仗呢。四大反王可以不在乎这种事,只要有人种地纳粮,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可清军必须保证军中满洲兵的数量。
李自成说:“那些分了田的,又分了多少?包衣分田吗?汉军旗的人分吗?”巴彦说:“一丁授田十五亩,包衣也分田,分的田归主子。汉军旗也是一般。”
李自成问了巴彦很多事,大多是一些并不是很重要的事,包括沈阳、京城的物价,旗人平时都有什么劳役,军官有没有欺压士兵,甲兵和余丁的待遇有何不同,旗人需不需要借贷,利率如何,乃至如何猎狐猎鹿,不管大事小情,李自成什么都有兴趣听。
李自成毕竟是做过里长,管过几个村子的人,对基层再熟悉不过,所以,他更希望了解清朝的基层是什么样子。
审过巴彦,李自成又提审其他人,一天下来,除了吃饭喝水上厕所的时间之外都在问话,一直审到戌初时分,总共审了十六个人,陈满洲、新满洲、蒙军旗、陈汉军、新汉军、绿营的甲兵和余丁各审问了一个,又审了四个包衣,分别是满洲人、蒙古人、汉人、朝鲜人。
抄写审问记录的文书已经换了两遍了,第三个也累得手都快断了。李本深看着这写了一堆的审问记录:“父亲难道是想让清军兵变?”
李自成笑道:“每个月有二两银,一石米的人,就算平时挨打受骂,被军官役使,被印子钱盘剥,又怎么可能造反。不管满军蒙军汉军,就算是绿营只要能选上甲兵,钱粮定额最少的每月也有一两银、三斗米,皇太极还不时赏赐他们,这些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反。选不上甲兵的余丁生计确实艰难,可也还没难到要饿死的地步。用王瑾的话说,那些领不到饷的明军是想做奴隶都不可得,而这些清军已经做稳了奴隶了。”
他摇了摇头:“我现在也没什么想法,不过多了解一点对手,总是好事。洪承畴这一手很是了得,他投了老张,我们和清军就被隔开了。清兵压境,我不能背后捅老罗老张的刀子,有他们挡着,我又够不着清军,就只能往山东沿海小规模地支援袁时中,一旦西营曹营抵挡不住清军,我们还得支援他们。只要天下战事不休,老张就不能轻易动他,洪承畴的地位就稳固。等到将来,不管是谁平定天下,他已经混成我们四营高层中的一员了。这一点老张肯定也看得很清楚,但是他要是杀了洪承畴,七大总兵的心也不会稳,说不定就让我拉走几个,他就难和我们闯营抗衡了。”
李双喜说:“那我们也不能这么看着吧?要不和曹操借条路?实在不行,哪怕从朝鲜打过去也好。”
李本深说:“和曹操借路,打下来土地我们也占不住,都归曹操了。”李自成摇了摇头:“话不可这样说,这是抗虏保种之战,岂能计较地盘得失。但是虹县一战,后营损失太大,其他四营劳师北进,耗费钱粮也太多了,虽然我们比清朝耗得起,可总这样无休止地耗下去,南方百姓也要承担不住。至少半年内,我们先不要出战,省下的钱粮,用来支援袁时中、孙元化,他们身处敌后,这些钱粮给他们,更有效果,远比我们在河南摆好阵势干等清军就是等不到好。”
李自成对孙可望说:“你爹在广州也歇得够了,该到他出场了。要说战场争锋,我自觉比他还强那么一些,但要是从清朝内部抓皇太极的破绽,他才是天下第一。”
李自成忙了一天,也有些累了,反正文书和卫兵都出去了,屋里这三个都是自家子侄,他便在太师椅上放松地靠着。姿态虽然放松,心中却有一丝寒意,刚才李本深所说的事情,自己真的没想过吗?
做双泉里长时的心境,恐怕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