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王瑾破例喝了很多酒,反正大冬天的在河南也没有海鲜。不过王瑾的酒量实在宏大,喝到李定国已经有些说话不清了,他还是没有一点醉的迹象。
李定国的酒量是真不大行,这点倒是和李自成很像,反倒是李双喜,不仅能饮,而且喜饮,颇有些像张献忠。再联想到李双喜本来姓张,王瑾不止一次想过,李自成和张献忠就没考虑过换换儿子?
王瑾放下酒碗:“小四的婚礼我没去,索性你的婚礼我也不参加了,南归之后,我不返武昌,大元帅已命我驻节襄阳,掌襄、郧二府事和援助曹营事宜。”
李定国过了年就要成婚了,至于娶的是谁,先让你们自己想想。
李定国说:“我看大元帅自己也不太喜欢武昌,今年他在庐州军中过年。大元帅特意长驻江北,是否意在示意绝不偏安南方?”
王瑾说:“有点这个意思,若是他一直待在武昌,难免让人有都武昌、治南方的联想。现在已经有人开始说,说不定要再来一次南北朝。其实说起来,居武昌而治天下也并非不可。经永嘉、天宝、靖康三次南渡,国家经济之命脉已为长江而非黄河。但有皇帝之国,必以小农为根基,既如此,便不能都南,该当都北。待到收复京师,前明之皇庄及勋贵太监之庄田,并清人新圈之田,皆分为小农。以山东、河南、辽东、河套为四足拱卫,江山便可安泰。似武昌这般难以均田之地,实不宜为都。大元帅不居武昌,乃是正理。至于我不回武昌,却是为了躲开那一堆烂事。如今朝中看不惯我活阎王之人愈来愈多,我不去,正好清净,任他们吵个天翻地覆,我也稳如泰山。”
其实,李自成久居庐州,何尝不是为此。开国之君以戎马取天下,战争就是他们威望的来源。朱元璋是大明的开创者,所以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派大将执掌大军北伐;朱棣是篡位者,就得强撑病体一遍一遍自己去;朱高炽只有一年就不提了;朱瞻基亲征对付自己的叔叔,也亲自出塞巡边;到了朱祁镇,延续的还是这一思路。但随着和平年代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皇帝的军事能力也越来越弱。一代二代是马上皇帝,一代凌驾于所有大将之上,二代也能自己当大将,三代四代差一些,也能在臣僚帮助下正常领导军事行动,不拖后腿。到了第五代,终于出了一个屁都不懂还瞎指挥的顶级蠢才,从此之后这条以战争强化皇权的路线就走不通了。
李自成当然不用担心打出一个土木堡大败来。哪怕真有个万一吃了败仗,他就算打不过也逃得掉。作为一个懂得打仗的开国皇帝,无疑胜仗打得越多皇位就越稳,军事之事,李自成只要自己还能出阵就不假手于人。他和王瑾各负责一个方向这种事有可能发生,但王瑾或者刘宗敏出战,李自成在武昌留守是绝不可能的。在李自成看来,刘禅才次次都“留守成都”呢。
不仅是李自成,大部分闯军将领在战争中习惯所处的位置都过于靠前。在中牟之战中,三营主将只有李过和王瑾一样一直待在指挥位置上,直到最后关头才带亲卫投入战场,刘芳亮和谷可成都过早地亲自参战了。谷可成身上中了三箭,虽然都没能穿透甲叶,但总这么打也是不行的。
不过,这种作风也正是闯军强大的原因之一,明军之中这样亲临前线的将领可是越来越少了,所以明军也越来越少了。就算是王瑾、李过,也只是慎重地上阵,而非不上阵。这样的统兵大将,只要不被敌人打死,就能给部下带来巨大的鼓舞。
另一时空在张献忠麾下,李定国是持槊突阵,一个人追杀一群明军的“小尉迟”,而在这个时空,他上阵的机会明显少得多。二十三骑扫平宝庆府固然让他大大露脸,可是和两蹶名王毕竟差得太远。
王瑾忽然叹道:“我们这些老家伙活下来这么多,你们这一辈怕是没什么挑大梁的机会了。待到三百年后,人们提起你们几个,恐怕只能记起是王瑾的儿子,却想不起你们做了什么。”李定国半醉着说:“我们造反求活,本就是为了天下太平,只消天下人都能有口饭吃,记不记得我们,又算得了什么。”
王瑾端起酒碗,轻轻笑了两声,把碗又放下了,拿起小酒坛喝了两口。扭头一看,李定国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王瑾四下看了看,许家的房子修得不错,门窗很严实。王瑾拿起火钳拨弄了几下火盆,望了一眼烟道,轻手轻脚地出门去了。
院子里飘着一点小雪,满院皆白,只有角落里有几枝黄色的素心蜡梅。几名杂役迎上前来,王瑾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招呼,径自去西厢房的兵器架,把李定国常使的那条马槊拿了出来。
李定国的马槊功夫起初是王瑾和刘芳亮教的,后来在广州,又向郭瑶学了一段时间的艺。郭瑶带兵打仗的本领一般,武术上的造诣倒着实高明,虽然实战打不过王瑾,理论可比王瑾强多了。现在李定国的武艺已经比三个师父都强了,一方面是他的确进步飞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王瑾、刘芳亮、郭瑶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体力不如年轻人了。
王瑾掂了掂分量,摆个架势,在院中使起槊来。这种长大兵刃本不适合步战,但王瑾使起来依旧虎虎生威。要是用于实战,对付顶尖的勇士会吃亏,杀小兵还是没问题的——前提是单挑。对方要是有两个人,王瑾还敢试试,要是三个四个,王瑾肯定掉头就跑。
槊尖裹着疾风,夹着雪花,王瑾使得很是畅快。舞了七八个解数,收势站定,平端长槊,毫不颤动。王瑾很是满意,看来功夫还没落下。
那几支蜡梅,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王瑾看了看它们,忽然想大笑几声,但又怕太吵,尴尬地喝了几口西北风,将槊递给杂役,昂首阔步,带着一阵风出了院子。
“在陕西是幼年期,到了山西是成长期,冲入中原是成熟期,到了南方是完全体……”王瑾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等到了究极体,就是我该告别的日子了。”
人活得太明白,有时也不好,什么事情都在预料之中,还有何乐趣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