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汝才本以为自己第一轮进攻就能将岳讬的右翼击垮,一举奠定胜局,可是这次进攻虽然杀伤了数以千计的清军,最后还是让战事变成了胶着状态。
清军竭力抵抗,挡住了曹、西、闯联军的三万精锐怒涛一般的进攻。就连山西镇的绿营,在被孙守法击杀了一个参将之后,也在几百名督阵的满洲兵的帮助下重新结成了阵势。皇太极还在不断调援兵过来,清军仍然有很足的信心。
在前营正面,甚至出现了闯军多而清军少的情况。皇太极将一批机动性较强的队伍抽调到了北线增援岳讬,这就减少了自己身边的兵力。前营将士在奋力向前攻杀,试图接近皇太极的大纛,但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王瑾亲自参战,稳住了部分被清军拼死反击搅乱的阵线,却也不无力再向前进攻。他远远望了皇太极的大纛一眼,下令道:“稳住阵脚,多用铳炮,不要再向前了。”
罗汝才打得岳讬节节败退,可清军的悍勇顽抗也让反王联军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混世王武自强冲得过于靠前,竟被一枚斑鸠铳子击中阵亡。罗汝才顾忌友军的损失,让白邦政、官抚民、杨承祖顶上前去,把闯军和西军都撤了下来。
日头西斜,两军士兵的体力也到了极限了,甚至有人因为出了一身汗身上结冰,失温冻僵。仗打到这一步,再打下去就要伤筋动骨了。两支军队都有很强大的炮火,谁攻入对方火炮控制的战场,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谁也没把握强攻破敌,也就不应该再继续付出惨重的伤亡了。
罗戴恩和李际遇带来的民兵最先如退潮一般撤了下去,紧接着,南线的李过与图赖脱离接触。明军见此情形,直接调头返回,岳讬的兵马也趁着罗汝才撤下闯军和西军的机会缓缓后撤。
王瑾将已经破损的刀锋往地上一插,长出一口气,他和皇太极的第一次交锋,到此结束。
皇太极不会再有什么后招,河南的粮食撑不起下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闯军也会因为粮食危机而难以动弹。
虽然理论上说,人就算在营房里待着也得吃粮食,但是在实践中,行军作战时的粮食消耗总是会比平时多。
这场会战打到快结束的时候,双方军队体力都快见底了,所以打不出太强有力的攻击,两军的撤退都很从容,把己方的阵亡者遗体也都带走了,伤亡数字很快就能统计出来。王瑾环视这片打得千疮百孔的战场,残破的旗帜、损坏的车辆、倒毙的骡马,宛如当年广宁大溃败之后的战场残迹。
不过,这次不同了。
在平原野战、双方兵力基本相当的情况下,和皇太极指挥的清军主力,以及大批帮助他们的明朝正规军,打了个旗鼓相当,各自收兵,这意味着什么?自从抚顺之变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将领在战场上能取得这样的成就。
王瑾并不兴奋,这样的成就和他有什么关系?最初的谋略是罗汝才提出,给清军造成最大伤亡的北线突袭是罗汝才指挥的,他不过是指挥着闯军拖延时间,消耗清军的锐气。之所以能完成这个任务,是因为闯军兄弟们训练有素,舍生忘死。牺牲了这么多人命才达成这样的效果,实在没什么可高兴的。
但对于闯军士兵,尤其是其中很多曾经做过关宁军的士兵,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明军官兵中绝不缺乏勇士,但是在之前和清军的二十二年的战斗中,他们看不到自己的牺牲到底意义何在。一次次血战,一次次溃败,竟然还能有这么多明军将士坚持到今天还在抵抗,真可以说是非常对得起这个国家了。
而这一次,反王联军和明清联军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河南战场上只打了个平手,明清联军退回中牟,反王联军退回郑州,这至少让士兵们看到,他们成功保卫了河南。而在豫北和晋南,曹营和高郭牛李四营占领了怀庆、泽州、蒲州、解州、绛州等地。战果不算太大,却让大家看到了希望。
现在没有人怀疑,像这样打下去早晚能把清军驱逐出去。罗大帅和王总制已经能和建州大汗打成平手,再加上李大帅和张大帅,清军虽然难对付,但最终肯定不是我们的敌手。
不计那些没什么大碍的轻伤员,反王联军主力部队共有六千余人阵亡,四千余人负伤。民兵战死三千多人,负伤数也差不多。不过大部分人都没把民兵的损失当回事,不过是几万块银圆而已,只够野战部队几百人一年的开销。
大部分的伤亡都由闯军承受。后营战死了大约八百人,前营和左营的阵亡数都在一千七八百上下,孙守法、左光先、张天琳、武自强的部下战死了四五百人。西营战死了二百多人,曹营战死了一千多人。
而清军那边,岳讬部的损失是最惨重的,战死者近四千,伤者也有数千,其中半数是旗人,这场战打得很艰难,很多时候不能一味驱赶绿营去当炮灰,必须由旗军去奋力冲杀。皇太极的中路军战死两千多人,情况也差不多。至于明军那边,只有黄得功部遭受损失,也没人放在心上。
真正严重的是,有一千七百六十八名满洲人战死在了中牟之战中。这些人不仅是士兵,也是这个政权的统治基础。
从皇太极个人的角度来说,这并不是特别严重的问题,清朝在辽东统治这么多年,蒙汉乃至朝鲜的旗人和包衣中会说满语的不计其数,从中挑选有战功的抬入满军旗籍就是了,甚至可以让他们改用满语名字。长得和其他满洲人差不多,说满语,用满名,利益立场也和其他满洲人一样,那当然就是满洲人。那些从黑龙江抓来的生女真连满语都不会说,还不是直接算他们是满洲人。
但是,谁是满洲人并不仅仅是文化认同的问题,还是利益分配的问题。如果把太多蒙古人、汉人、朝鲜人变成满洲人,势必会影响原本的满洲人的利益。成为满洲人,就意味着成为世袭的低阶军事贵族,哪怕只是个最底层的余丁,养家糊口都困难,政治身份也是不同的。如果旗人太多,财政也根本养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