郧阳知府名叫王鉴,南直隶太仓人,他原本是个京官,但西营下江南之际,他恰好因为丁忧在家。由于害怕被奴仆暴动波及,王氏家族的许多人一路南逃,逃到杭州时,他们发现无路可逃了。
太仓王氏是极显赫的大族,其家谱甚至可以上溯到汉朝,不管王朝怎么变换,他们家都照样做官。太仓老家的家产自然是不能舍弃,但张献忠又实在让他们不放心,最终他们商议决定,由王时敏带大部分族人或投降西营,或隐匿山林,王鉴带一小部分人到绍兴向闯军投降。
想当年南北朝的时候,王氏家族就有的仕南朝,有的仕北朝,这是传统操作了。
王鉴的曾祖父是大名鼎鼎的文坛领袖王世贞,当年曾经做过郧阳抚治,在此地颇有政绩,王鉴到这里当知府,对笼络士绅倒是有些帮助。王鉴上任以来,政绩做得不错,这里是三省交界之处,情况复杂,不过北边是罗汝才的地盘,西边是纳敏夫的地盘,除了本地的小股土匪没有什么军事压力。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汉水上袭击顺天安民营的船。
顺天安民营的使者队伍一共有数十人,闯军郧阳府驻防标的一个掌旅带着一百多个兵护送,原本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使者队伍里没什么财物,又有兵马护送,寻常土匪怎么可能打他们的主意,谁知船刚入湖北境内,便遭到了数百人的攻击,而且这些人竟然还穿着闯军的服装。
顺天安民营派使者来这件事,以及队伍人数、途径地点、到达时间,虽然没有特意保密,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知道的。使者队伍能被伏击,肯定是有内应。
现在屋里的三个五品官,是目前闯军在郧阳府级别最高的三个官员。王鉴看了看康小米,在山西就入伙的旧人,打遍半个中国,现在更是担任统计队长这样名为中层但直通中枢的要职。再看看郧阳府的驻防威武将军,这位的资历更厉害,是参加过米脂起义的老资格元老,论起来还和李自成的母亲是远房同宗,有资格管李自成叫表侄。虽然无太大能耐,但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靠战场拼杀做到现在的位置,浑身是伤疤,左手还少了两根手指头。
所以,王鉴现在是三个人里最惶恐的,如果这里面有叛徒,很显然他的嫌疑最大。
康小米是最淡定的,他是统计队长,本地治安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听说过有使者过境,具体情况一概不知。只不过他手上有一支三百多人的队伍,而且战斗力是高于驻防部队的,袭击使者的匪徒有数百人,如果本地驻军要剿匪,需要他协防府城。
康小米倒是一点怀疑王鉴的意思都没有,这位知府搞经济建设还是有些本领的,也是个艺术水平很高的画家,可要说指挥几百土匪打仗,随便哪个驻防部队的哨总也吊打十个王鉴。他摊开不久前绘制的地图:“匪徒伏击使者之后,向东北方向撤退了,但这边的驿站和村庄都没有发现他们,显然他们是在半途转入小路了,这些匪徒人多,能选的路线就只剩一条了。我手下有些搞勘探的兄弟,就请王知府派几个当地出身的衙役带路去那边找找有没有匪徒的踪迹,吕将军的人熟悉地形,劳驾派一部人保护如何?”
驻防威武将军吕山说:“我再多派一些人,在周围扩大搜索范围,现在府城多了统计队的三百兵,多派出去一些人,防务也不会有问题。王知府也增派些衙役吧,多搜搜总没坏处,也省得有人说我们不作为。差旅费府里能出多少?我的人里有不少新整编的,军纪还不大行,派出去恐滋扰地方,得挑本地人和我们的老兄弟一起去,今天是不能出动了,明天一早可以出兵。内应是一定会有的,但实在没法查,知道这事和可能打听到的人太多了,还是找匪徒好找,抓住之后问口供吧。”
王鉴见这两个同僚一点没有推诿责任的意思,虽然没有什么高明的办法,但都在努力解决问题,也放下心来:“差旅费好说,郧阳刚刚归治,省里有补贴,银钱是充裕的。衙役中也有不少前朝旧人,恐积习难改,借机勒索,我也要遴选申饬一番,明日出发最好。还有就是,此事我们如何向省里和中枢禀报。”
康小米说:“袭击的损失如何?”王鉴说:“顺天安民营的使者十死四伤,副使丧生,正使受了轻伤,并无大碍。我军将士阵亡三十二人,受伤十二人。”吕山说:“今早又有一个伤员死了,是三十三。对了,抚恤金府里能不能先垫一半?不少兄弟是本地人,就指着军饷养家糊口呢。”
王鉴说:“既然要垫,就直接垫全额就是了。阵亡兄弟的家眷也是本县百姓,救济他们本就是府衙的职责。”反正吕山没让王鉴掏自己的腰包,做的又是抚恤士兵这种在奉天倡义营绝对政治正确的事,何必替公家省钱。
王鉴现在只求康小米和吕山别把锅甩给他,今早他还拿自己的钱给出殡的阵亡士兵请了额外的仪仗,给伤兵发赏、加餐,每人做了一套衣裳。但求驻军士兵能说他的好话,吕山便不会为难他。他和吕山虽然是平级,但要说比后台,他这个新入伙的降官哪里能和吕山这种嫡系中的嫡系相比。
康小米说:“我们三个都有向大元帅直奏的权利,但要是我们各自说得不一样,反倒是给自己找麻烦。反正我们都不亏心,不如一起光明正大地按程序明着上奏。”
吕山说:“正该如此。我们安排的护送规格完全是按规矩来的,要说有责任,那就是治境不严,辖区内有这么大一股土匪都不知道。还有就是带队掌旅太过大意,在水上急着赶路,忽视岸上的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