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斗篷获得二百一十三票,超过三分之二,继续连任大战酋。”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巫师宣布了计票结果,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但也有许多人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红斗篷长出了一口气,这次选举的胜利意味着他又有了五年的时间,但是在这五年中,他也并非绝对安全,依旧有被弹劾的风险。
易洛魁同盟的制度,在全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因为长期采用女性农耕、男性渔猎的生产方式,易洛魁人是母系社会。但随着各部族人口增加,以及欧洲人的到来,战争频繁,而女性酋长中又很少有人能领导战争。
于是,最初结盟的五个部族定下了规矩,每个部族由妇女长老会选出十个男性酋长,由这五十名酋长决定部族的一切涉外事务,每逢战争,五个部族的酋长各自选出一个战争酋长,来领导部族作战。战争结束之后,战争酋长自动解职。妇女长老会不能干预酋长会议的决策,但是她们有权随时罢免酋长。
当初由于詹姆斯敦的英国人的暴行,再加上用了点迷信手段,红斗篷当选了易洛魁历史上第一位五个部族共同的大战争酋长。这之后,因为欧洲移民源源不断地到来,红斗篷迟迟不肯宣布结束战争状态,一直占据着大战酋的位置。
随着易洛魁同盟的扩大,有新的部族加入,也有一些部族建立了分支,现在整个同盟已经有三十个部族了,酋长会议也扩充到了三百人。
易洛魁人最让红斗篷头疼的风俗习惯就是喜欢开会,不管什么事情,都能开会讨论好几天。这种制度有其好处,可以有效地防止酋长和战酋侵害其他部族成员的利益,但弊端就是什么大事也干不成。
易洛魁人的社会也在极速变化,欧洲移民带来了生产力的提升。移民刚刚登陆的时候,需要原住民教他们如何种玉米,但随着移民越来越熟悉北美的环境,还有很多经验丰富的农民和工匠移民至此,欧洲的农业技术、手工业技术也传入了北美,双方的经验互相交融,让北美东部地区的农业水平有很大提升。
易洛魁人得以开辟更多的土地,男性也开始大量从事农业、矿业和手工业,当职业军人。渔猎的地位日益下降,社会结构也发生了变化。
还有一些加盟的部族原本就实行与易洛魁人不同的制度。比如说和易洛魁人曾经是死敌的休伦人,他们的生产活动中渔猎所占比例没那么高,男性原本就负责平整土地之类的重体力劳动,所以男性地位相对高一些。又如之前被易洛魁人赶到南方的切罗基人,他们因为挨易洛魁人的打挨得多了,战争酋长的地位比较高。
那些欧洲移民们都加入了原住民部落,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一套生活习惯。红斗篷抽调了各部族的很多年轻人和欧洲移民同住,既起监视作用,也要学习欧洲人的技术。
双方的同化是互相的。移民们都学会了易洛魁语和易洛魁文,因为初期条件艰苦,人人都要劳动,移民中的女性在易洛魁女性的影响下也争取到了选举权。在这些移民和易洛魁人混居的城市,氏族的影响力是弱小的,小家庭是社会是主体,他们的社会制度更接近于一般的自治城市,生活方式明显欧洲化。
在南方,一些酋长在利益的驱使下迅速堕落成了种植园主,剥削从欧洲卖来的契约工,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完成了从纯朴的乡村长老到万恶的资本家的蜕变。
这些不同的社会制度缝合在一起,当然会有矛盾。酋长们指责年轻人脱离氏族,忘了本,年轻人认为我们凭双手创造的财富,为什么要和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分享?北方酋长指责南方酋长道德败坏,南方酋长嘲笑北方酋长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老易洛魁同盟的成员指责新加入的部族加入了同盟却不愿意遵守原来的规矩,新加入的部族表示土地是大家的,过去易洛魁人强凶霸道,赶走了很多部族,我们不计前嫌,与你们和平协商,你们还想怎么样?更有很多人指责红斗篷,说他任用很多欧洲人做亲信,在城镇上建立欧洲人那样的政府和军队,是背弃祖宗。
从原始部落直接飞跃到资本主义,才出了这么少的问题,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随着铁器和耕牛的运用,集体劳作的价值降低,私有制的呼声越来越高。原本的部族制度尚能管束农民,又怎能管束矿山的工人、军队的士兵、城市的手工业者。
王瑾、纳敏夫、努勒他们都是改良主义者,目标是从万恶的封建社会转型到不太万恶的封建社会,而红斗篷领导的却是一场真正的革命,一场生产力飞跃,生产方式发生巨大变革的革命。因此,政治上的剧烈震荡自然不可避免。
红斗篷不可能永远做大战酋,这有违易洛魁人的传统,所以五年前他答应,五年后,无论还有没有欧洲移民来到美洲,都要由酋长会议重新选举,决定他的去留。酋长们为了不和红斗篷翻脸答应了,毕竟传统的易洛魁社会一个世纪都不见得有什么变化,他们也不觉得红斗篷能用五年的时间做什么。
红斗篷给易洛魁人带来了更强大的武力和更富足的生活,在部族中的威望很高,酋长们不想和他正面冲突。以往易洛魁同盟中也出过不少这样的战争英雄,等他们老了,打不动了,自然也就变成酋长了。
然而,这五年间易洛魁同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随着同盟的部族增加,地域扩大,红斗篷借口交通不便,整整五年没有召开全体酋长的大会。同时,他还不断改变酋长会议的人员构成。
新加盟的部族有很多曾经和易洛魁人发生过战争,这些人制衡了同盟原有的力量,而那些新成立的部族则成为了红斗篷的基本盘。新成立部族的酋长大多是在战争中崭露头角的各部族战争酋长,这些人带领一部分易洛魁族人和欧洲移民混居,形成新的部族。这些新部族不是以血缘为纽带,而是按地域来划分,也有欧式的议会和政府。
就连红斗篷出身的莫霍克部,都有了两个欧洲人酋长。这两个人都是红斗篷的母亲的养子,一个教会易洛魁人制作火枪,一个是养牛专家。按照易洛魁人的传统,他们都应该获得族人身份,甚至比红斗篷的父亲更有资格参与部族事务。毕竟按照母系社会的规矩,红斗篷来自奥奈达部的父亲是外人,而这些欧洲人既然认了红斗篷的母亲为母,就是莫霍克族人。
红斗篷的母亲凭借其出色的医术,已经做了四十年莫霍克妇女长老会的首席。她认了一千多个欧洲人养子,在族内享有巨大威望。以往易洛魁人的养子通常都是战争中抓来的俘虏,一个女人养子多,证明她的儿子或兄弟是英勇的战士,是一种荣誉。
但是,过去的养子都来自邻近的部族,长得和易洛魁人没什么区别,口音也接近,很快就能融入易洛魁社会。欧洲人可就不同了,就算这些养子现在都能流利地说易洛魁语,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是外来者。
不管怎么说,红斗篷这次还是当选了。但他注意到,老易洛魁同盟的五十张选票他才拿到十七张,刚过三分之一。
虽然知道革命不可能不流血就完成,但不到万不得已,红斗篷还是不愿意易洛魁人陷入内战。红斗篷有义兄弟军团和各部战争酋长、南方种植园主的支持,有绝对的武力优势,可这些酋长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统治者,而是一群顽固地坚持传统的老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坚持原始公有制,在私德上没什么可攻击之处,还有在易洛魁五部中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里面甚至有红斗篷的亲舅舅。如果到了动武的那一步,势必造成易洛魁人的分裂。
红斗篷活着的时候还能镇得住局面,可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就算他再活三十年——在这个年代已经算长寿了——能完成易洛魁社会的彻底转型吗?如果不能,他的死就会成为易洛魁同盟土崩瓦解的导火索。然后英国人、法国人趁虚而入,历史还是毫无改变。
所以,红斗篷不能这样做,他要带着全体易洛魁人走一条新路,一条在两个时空的人类历史上都从未出现过的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