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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歃血

    “皇儿的病怎么样了?”崇祯站到田贵妃的车窗外。田贵妃忧心地说:“吃了药也不见好,还是烧着。”

    五皇子朱慈焕自出京就开始感冒发烧,虽然让随行的御医诊治了,但是并无多少效果。

    就算是帝王之家,也逃不过生老病死。崇祯在车边站了半晌,知道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默默离开了。

    今天又是露宿野外,深秋时节着实寒冷,别说孩子了,崇祯自己都有些顶不住了。虽然衣物被褥带了许多,但是取暖的炭却不够了。附近都是戊寅之变中被清军杀掠的废墟,到了晚上只有遍地磷火,哪有地方买炭。崇祯一家还能在车里摆上炉子,下面的小太监和奴婢们就只能靠抖了。

    崇祯不仅又想起了刚刚过世不久的儿子朱慈灿,这已经是他失去的第三个孩子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的痛苦似乎远比前两次为深。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崇祯在兄弟中排行第五,又是不得宠到极点的庶子,原本从来没想过要继承皇位,在皇宫中战战兢兢地活着已是勉强。谁知道,二哥、三哥、四哥、六弟、七弟相继夭折,大哥的三个儿子又都夭折,他竟然成了皇位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从十七岁即位至今,已经十二年了,自己也不可谓不努力,可为什么努力到现在,大明的疆土却已经被丢得差不多了?

    崇祯当然想不明白,若是想明白了,他就不是崇祯了。

    “皇上,夜里冷,还是早些就寝吧,莫着了凉。”正在值夜的方正化劝道。崇祯说:“夜这样深了,方公公还未休息。”方正化说:“老奴在沈阳轻信虏酋,已是罪该万死,皇上却丝毫不加责罚,老奴岂能不……”

    崇祯没心思听他后面说什么,虽然是甩锅小能手,崇祯也知道和皇太极议和这馊主意主要得赖自己。就算是杨嗣昌和陈新甲误国,自己也是受了他们的蒙骗,将来史书之上,“昏君”的评价怕是跑不掉了,起码也得是庸君。方正化一个跑腿办事的,还是奉旨行事,要是把锅往他身上推,那也太不要脸了,就连崇祯也干不出这么没有下限的事。

    抬头望了望晦暗的月色,朱由检一声长叹,只要高起潜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高起潜的进攻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而此时在山海关下,豪格的进攻已经开始了。

    清军并未急于进攻,然而打了三天之后,明军已经处于明显的劣势。

    清军在破口入塞的时候,并没有携带重炮,但是他们在遵化、永平等地缴获的火炮却不少。驻守蓟镇的孔希贵逃到天津之后,被阿济格追上,和天津副将娄光先一起投降了,水师副将周文郁带着天津水师撤到了登州。清军没了后顾之忧,放心大胆地以明朝降军调运火炮,抵达山海关下。

    山海关的设计是为了抵挡东边来的敌人,城头的炮位也都向东而修,城西虽有渝水掩护,但防御力量还是较弱。起初明军试图出城反击,然而被清军轻易击退了。交战三天,清军从容炮击山海关,明军的士气十分低落。

    今天,清军又换了办法。

    孙传庭的耳朵不大好使,眼神却还不错,他看清了靠近城墙的四个人的面容。那个已经剃了金钱鼠尾的是前不久才靠贿赂王德化被崇祯起复为昌平总兵的陈洪范,而那三个文官是礼部右侍郎陈演、行人司司正马绍愉、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

    陈洪范得意扬扬地喊道:“孙制台,明朝皇帝已经弃京城逃走了,京师文武百官,皆开城降我大清。黄河以北皆归大清所有,关宁兵马已成孤军。山海关乃国家大门,连堂屋都已易主,守门还有何益?孙公有姜尚、张良之才略,何不……”

    “开炮!开炮!开炮!轰死他们!”孙传庭狂吼道。炮声响起,来劝降的四人落荒而逃。但炮声一停,又有十几个大嗓门喊话手来叫嚷:“崇祯皇帝逃走了!”“京城的达官贵人都投降了!”“你们已是孤军,没有援兵了!”“投降之将校官吏,一律以原官留任!”“大清皇上请孙督师做宰相!”“投降兵丁皆为汉军旗丁,原有屯田不动,无田者,于关内新圈地安置!”

    在“劝降学”方面,皇太极比李自成和王瑾更优秀,因为他足够反动,能开出一些李自成绝不能接受的价码。李自成再“首重军旅”,也只敢说加军饷、加口粮、加赏银,把抛荒土地分给士兵家属,像清朝这种直接霸占大片民田来讨好自己基本盘的事情,已在李自成的底线之外。

    这一天,清军没再进攻,但明军也没多少心思抵抗了。

    江翥、朱文德、佟翰邦、张鹏翼、张鹏飞、张季熊、饶勋、吴良弼、王国安、袁尚仁、李明忠、蔡阔宪、刘思康、崔定国、王奇龙、魁德仁、刘世泰、江思威、绥国志、宗俊泰,富魁……数十名明军军官聚集在山海关关城内的操场上。

    从明朝建立到灭亡,辽人戍守边疆,捐躯报国者不计其数,然而留名后世的却是吴三桂、尚可喜之流。

    月晕孤城夜,风霾万灶寒。将军死最烈,过客涕频弹。壮气晴空碧,忠心赫焰丹。何妨姓字泯,竹策永无刊。

    众人饮罢碗中血酒,领誓的江翥说:“国家虽弃我辈,我辈终不弃国家。我辈守山海关一日,建虏则一日不能过,建虏欲过山海关,唯有从吾辈尸首上过去!”

    江翥其实连辽人都不是,他是湖南衡州衡山县人,家眷现在都在闯军治下,音讯未卜。要说逃,他比谁都有理由逃,但是他没有。

    身为军人,终究还是要有些骨气的。

    在场众人谁也没喊什么口号,该说的江翥已经说了。喝下的这碗血酒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不打算逃,也不打算降,而是要在这里与清军死拼到底。他们多坚持一天,清军南下的速度也就慢一天。

    他们并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没有意义,但如果凡事都预先知道一定会成功才去做,那不如什么都别做了。

    翌日,清军再度攻城。

    这一次,清军的攻击重点放在了战场最南侧的老龙头。戚继光修建的这座入海石城坚固至极,然而在没有水师掩护,炮兵火力不及对手,无力出城反击的情况下,什么样的坚城都早晚有被攻陷的一天。如今正值北风季,登州、天津的水师难以前来增援,清军得以肆无忌惮地在海滨展开兵力,布设炮阵地。

    开战没多久,守城主将袁尚仁便负伤了。清军的炮火完全压制了明军,城防工事连遭破坏。

    然而,就在清军耀武扬威的时候,东北方向的大海上,却有桅杆逐渐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