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别来无恙!”白文选上来便用私礼见面,王瑾还礼道:“你小我不到十岁,什么叔不叔的。”白文选笑道:“没办法啊,谁让我在闯营第一个认识的人是茂堂呢,茂堂叫我大哥,我就只能叫您叔了。袁叔,别来无恙!”年纪更小的袁宗第就更不敢当了,连忙还礼。
白文选打量了一下王瑾和袁宗第身后的那个文士:“这位先生看着眼熟啊,是不是在哪见过?”
那文士拱手道:“学生韩廷宪,当年在太行山与将军有一面之缘。”白文选恍然大悟:“原来是韩先生,当初你极力劝紫金梁招安,没想到现在倒是你被招安了。”
王瑾说:“武昌之战时,就是韩先生揭破了洪承畴的奸谋,令其焚毁武昌的毒计不能得逞。”洪承畴向武昌运火药的事情,此时已经传开了,那天武汉三镇的居民都看到了水城爆炸燃烧的壮观景象。这么多火药在江上烧倒是壮观,可要是在武昌城里烧,那可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自从陈奇瑜罢官,韩廷宪便投入洪承畴幕中,因为他“熟悉贼情”,洪承畴对他还比较看重,但是随着闯军渐渐今非昔比,韩廷宪掌握的情报都过时了,洪承畴也不拿他当回事了。
韩廷宪说:“这不是靖康、崖山,乃是官逼民反,改朝易代,焉可用此绝户之计。洪亨九虽未打算在民居纵火,可那几天风势极大,只要火势一起,必然延烧大片民房。”王瑾说:“就算是满洲人打来了,这种事一样不能做。不保民,何以保国。”
白文选之所以用私礼见面,是因为这次他的来意从公事的角度实在不好说。他奉张献忠之命,赶到浮梁来和王瑾、袁宗第会面。闯营和西营阔别已久,最近一次打交道也是在麻城之变前,好不容易再见面了,场面却有些尴尬。
“西王已经正式接受明朝册封,爵号定为忠顺王,明军杨嗣昌、尚可喜两部,也将向西营投降。”
闯军已经准备好对杨尚所部发动最后一击了,现在张献忠派人来,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让闯军放弃,未免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更何况,张献忠接受了明廷册封,那么他和闯军现在是敌是友呢?
白文选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无理:“王叔,这件事确实是我们西营冒失了,但是尚可喜主动请降,掌盘实在是抹不开面子。闯军若出兵剿尚,自然是一击即胜,却也难免劳师耗财,有弟兄伤病。现下尚可喜既降,不动刀兵,便去了一大敌,也是两全其美的事嘛……算了,我还是直说吧,闯王想拿什么换?”
王瑾笑道:“这便是了,我们两营多年的交情,用得着这么多虚头巴脑的吗?尚可喜现在又抓了些壮丁,全军有两万来人,其中大概半数是老兵,这可是一股能对天下大势有影响的力量。不客气地说,之所以他投降西军,不投降闯军,是因为他觉得西军比闯军弱,能争取更好的价码,尚可喜在请降的时候,肯定是要求独立成镇的对吧?”
白文选点了点头。王瑾接着说:“八大王是老江湖,这事有多危险也不用我多说了。我有两个方案。其一,我们两家一起出兵,灭了尚可喜,到时候按江湖规矩,俘虏兵一家一半。其二,西营单独解决,我们闯营得要点东西。”
白文选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其实他是倾向于第一种的。把这么大一支明军整建制接纳到西营体系中来,很难说会有什么隐患。可是现在西营在老兵数量上和闯军有很大的差距,如果明军假议和、真备战,准备集中兵力一举攻下江南,以西营现在扩张过快的状态,还真有些危险,是以张献忠坚持主张西营独吞尚可喜部。
王瑾还有一点不理解,尚可喜现在手上还有水师,是有能力将自己的核心老本送到长江北岸的,他为什么不这么做,却突然选择投降呢?虽然张献忠接受了明朝册封,他加入西营已经不是背叛明朝了,可这还是非常奇怪。
既然张献忠主意已定,王瑾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他自求多福吧。王瑾和袁宗第在来浮梁之前,已经和李自成商量好要提的条件了。
“南取浙江的兵马是谁带队啊,走到哪里了?”王瑾都不用“南攻”“打到哪里”这种词了,现在闯西两军在直赣边界会师了,浙江被与其他明朝统治区隔开,两军的所有高级将领都不觉得那里有什么地方需要打,直接派军队去接收就好了,明军的抵抗可以忽略不计。
白文选说:“是祁凤川,这会儿应该已经快到杭州了。”王瑾点了点头:“那便好,让他停下,不要再占绍兴,严州府给你们,绍宁台金衢处温七府归我们。答应这个条件,尚可喜的事我们就不再插手。”
“好,老叔爽利,就这样的定了。”来之前,张献忠已经对白文选交代过什么能答应什么不能答应了。浙南五府西营本来就很难抢在闯军前面占领,西营让出的其实也就是绍兴、宁波两个府,张献忠认为这是很划算的。
而王瑾则认为,地盘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老兵,闯军现在多得很,新兵训练体系也成熟了,一个老兵带九个新兵带不动,五个老兵带五个新兵,打几仗新兵就练出来了。现在闯军最大的难题,是没有那么多钱养兵。拿不到尚可喜部的俘虏兵,对闯军的影响也不算很大。
双方就这样口头达成了约定,只要明军不入江西境内,闯军就不对他们出手。西营全取杭州、严州、嘉兴、湖州四府之后,也不会继续向南进军。
李自成和张献忠都不觉得对方会背盟。首先,是对对方的人品信得过,就算张献忠当了什么“忠顺王”,李自成也根本不信他会真的为明朝效力;其次,现在他们最大的敌人是江北的洪承畴、左良玉、朱大典所部明军,还没到翻脸的时候;最后,就是双方的利益诉求决定了他们不需要背盟,张献忠如果不给宁绍二府,直接和闯军入浙部队硬碰硬对抗,他是打不过的,而闯军如果突然对尚可喜下手,就有可能遭到西军和尚部的联合攻击,并无胜算。
李自成甚至有些庆幸,幸好洪承畴还活着,幸好崇祯皇帝还坐在金銮殿上。有这些共同的敌人,他和张献忠、罗汝才都能找到充分的理由为了自身的利益而保持和睦,可如果洪承畴、崇祯乃至皇太极都死了,他们三兄弟各自代表了一个军事集团的利益,恐怕想不拼个你死我活也不可得。
否则的话,是三分天下,还是金銮殿上并排坐三个人?再加上王瑾,学四大贝勒共治?
反王可以有很多,皇帝只能有一个,这不是个人情感、江湖义气能左右的事。李自成只盼着到时候自己足够强,强到吓得西曹二营的人都不敢打了,只想投降,两位哥哥便不失为富家翁。可若是三家实力相当,甚至闯军的实力不能超过西曹二营的总和,那恐怕只能兄弟反目了。
王瑾送白文选出门时,忽然说道:“毓公,我与尚可喜同乡,深知其为人,此人绝不可信。如不夺其兵权,早晚必叛,然以尚可喜之智,恐怕八大王夺不下他的兵权。万万小心,提兵与尚可喜相邻之人,必要广遣探子,昼夜提防才是。”
白文选认真地点了点头,忽然叹道:“王叔你说的这些话,就和我们在太行山时一样。可是我们……”王瑾笑道:“当初在太行山睡野地,吃馊饭,被明军追着打,很开心吗?不用多想,现在我们还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