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家才团聚几天,又要分别了。”李自成将李迟放下,他和李双喜、李本深要启程前往长沙了。在帅府门前送行的都是家人,高桂英、李迟、李自敬、李自敬之妻王氏、李遥、李远、李过之妻黄氏、李来亨、高一功之妻胡氏。
李过和高一功已经先一步前往常德了,李自成看着眼前的家人们,曾经他那个破家只有他和李自敬、李过三条光棍,而如今却已经有这么多亲人了。还有很多人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大家都是一样的,等仗打完了,千家万家都能团圆。”高桂英甚至想自己也跟去前线,但是当着这么多亲军士兵的面,她也只能这样说。她的责任在衡州,这里集中了闯军半数的家眷子女,稳住衡州就是稳住军心。
“放心吧,王瑾拍着胸脯保证,洪承畴不付出超过守军一倍的伤亡就攻不下岳州。他真要是死伤四万人,那也不用打了。”李自成笑道,“打败了洪承畴,天下事也就差不多了。”
此时,洪承畴已经抵达了位于监利县的大营。前沿部队打得很不顺,贺虎臣、孔全斌攻打城陵矶要塞失利,洪承畴看着前线送回的岳州布防图,正在出神。
这张图是根据明军的侦察绘制的,很多细节都没有观察到,但是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就是当初徐光启、孙元化他们大力推崇的西法墩台。
明军审问本地百姓得知,闯军占领岳州之后,便开始以高额报酬雇用民工,抢修岳州城,后来又从广东来了一帮工匠,有华人也有洋人,开始修建城陵矶要塞,直到半个月前才算完工。
岳州是在原有城墙基础上进行改建,毕竟这里是一座府城,有大量居民和作坊、衙署、商业区、码头,因此改建不能只考虑军事因素,只是在原有城墙基础上增加了一些防御工事。而城陵矶要塞则是完全新建的一座标准的棱堡。
洪承畴早就听说过西法墩台,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修一个这样的东西。他负责追剿流寇,从来都是到处围追堵截,东奔西走,斥巨资修一座这样的城堡,流寇直接绕过去就是了,有何用处。
更何况修建棱堡需要大量的时间、财力、人力,还必须有足够的火器来防守,洪承畴要是有这个经济实力,不如先解决一下军队的欠饷更实在。
可他万万没想到,流寇刚一结束流动作战,就修起了这样一座堡垒。
当年由于荷兰人的袭击,葡萄牙人在澳门大兴土木,雇用了很多华人参与工程,故而王瑾一到广东,就很容易地招募到了许多有修筑西式防御工事经验的工匠。他有思路和数学知识,这些人有实际经验,再加上他要求葡萄牙人派出的专业工程师,只要钱到位,修一座棱堡并不是问题。
明军并不是不知道这种新的军事技术,可棱堡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实用。在内地打流寇用不着,打清军虽然需要这种凭借火力坚守的城防技术,但是更好的防御效果就意味着更大的土方量和更强的火力,这都是需要靠巨额的经费投入来实现的。对于明军将领来说,就算真的有这笔钱,也还是用来养家丁更划算。
闯军为了修筑岳州的防御工事,也快到了砸锅卖铁的程度。湖南等地初定,百废待兴,就算是借修堡以工代赈,所需的粮食以及运输成本也是惊人的。再加上建筑材料费用、武器费用、守堡军队训练费用等地,棱堡虽美,却是要用白花花的银子和大米堆出来的,闯军虽然地跨四省,但也只修得起这一处而已。
可就这一处就卡住了明军的脖子。城陵矶码头是长江与湘江的交汇之处,又是深水良港,驻守着闯军的水师。不占据这里,洪承畴不要说进军湖南,就是和宋一鹤部保持有效的沟通都困难。而宋一鹤偏偏又归杨嗣昌指挥,洪承畴不能直接命令他,这又增加了难度。
城陵矶的东北边沿着长江是道人矶、临湘县城、鸭栏矶三座城堡。这三座城堡只是进行了简单的改建,没有太多的经费投入。宋一鹤从蒲圻县由陆路进兵,试图从水陆两侧夹击这三座城堡,但并没有多少效果。
王文耀部负责防守临湘县城和鸭栏矶要塞,在县城驻军两个标,在鸭栏矶驻军一个标。谢君友部两个标驻扎在城陵矶,一个标驻扎在道人矶。张虎山的炮标和李明义的工标也驻扎在城陵矶。
谷可成率领田虎、王光兴、郭君镇、贺宏器等人约万人守卫岳州府城,孟长庚的辎重标负责后勤转运,岳州本地的卫戍部队则分散在各县,以防明军绕路突袭。此外,还有洞庭湖水营两千余人配合行动。
两万余人的闯军队伍,再加上临时动员的民壮,对阵六万余人的明军,这是一场实力差距悬殊的战斗,但闯军却信心十足,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明军打头阵的贺虎臣和孔全斌根本不知道棱堡是什么东西,在棱堡前面玩敌前登陆,效果可想而知。洞庭湖水营趁机出击,明军临时征调的粮船船队在闯军炮船面前根本不是对手,再加上士卒不习水战,缺少桨划动力和不识水文,在撤退的时候遭遇了极惨重的损失,四川副总兵孔全斌的座船撞上礁石,又被闯军炮火接连击中水线,沉没于江中,全船无一生还。
贺虎臣窝火至极,他部下的宁夏兵是边军精锐,然而很多人没来得及上岸,就被闯军的水营和岸防炮火收拾掉了。就算打接舷战,他都不是敌手。闯军水师先以轻型火炮和大口径火绳枪向明军船只射击,登船之后,熟悉水性的闯军水手能牢牢站在东摇西晃的船上,宁夏兵却被晃得七荤八素,难以应战,一旦被压制,往往全船被俘。
在城陵矶北侧登陆的那些部队也没好到哪去。虽然城陵矶要塞只是个勉强驻军四千的小城,但设计得极为刁钻,几乎找不到射击死角。明军的兵力被闯军的工事分割,难以集中于一点,根本找不到肉搏的机会,就在冲锋的过程中不断被守军火力射杀。
如果他们是正常列队冲击,本来也不至于如此,问题是明军在登陆过程中建制混乱,部队分散。就算是传统的旧式城墙,他们在这种状态下也一样攻不进去。
闯军将新造的铳炮拼命往岳州集中,前营虽然只有全军兵力的五分之一,然而火炮、火铳的数量却差不多占了全军半数。登陆的明军使用小口径的轻型鸟铳和一百多斤重的小炮和闯军对射,处于绝对劣势。若不是贺虎臣反应迅速,他们险些被出城反击的谢君友全歼。
贺虎臣没有回头触闯军水营的霉头,而是直接顺流冲下,和宋一鹤会合了。洪承畴从中看出了很大的问题,他知道贺虎臣做得对。秋雨过后,长江涨水,现在又正刮西北风,明军船只可以顺风顺水,追风逐电一般一鼓作气冲到城陵矶城下挨炮轰,然而过快的船速会令船队队形混乱,再加上闯军的阻击,明军不可能再重新整队逆风逆流撤退,只能沿着长江冲到下游去。而闯军桨帆并用的蜈蚣船却能在长江上灵活机动。
棱堡并不是无敌的,火炮和火铳也不是无敌的,战船更不是无敌的,但是这三者和闯军这样一支身经百战,最近又有充分的时间训练,粮饷充足的军队结合起来,再加上这个刁钻的地形,就形成了对明军来说无法逾越的障碍。虽然闯军在战斗中暴露出了很多问题,对于各种新式战术的运用都非常生涩,但这种程度的防御已经足够让明军无可奈何。
城陵矶要塞其实缺点还是不少的,毕竟闯军是第一次修筑棱堡,澳门来的工程师又不熟悉岳州的地形。可是洪承畴对于棱堡毫无了解,就算有缺点,他也看不出来。即便闯军是拙劣的初学者,也一样可以战胜外行。
然而洪承畴毕竟是洪承畴,虽然他不会攻棱堡,但他会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