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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烈女

    张家玉欣然同意了。他这种寒门士子对明朝并无太多的认同感,天下大乱,群雄争霸,对于张家玉这种犯不上为大明尽忠的阶层来说,谁当皇帝都一样,无非就是大汉天子和魏蜀吴的差别。当然,东虏除外。

    但刘芳亮倒给张家玉出了个难题,张家玉本来已经打算出仕奉天倡义营为官,可是自己的妹妹和闯军大将结亲,自己再去做官,倒似乎是他有心巴结了。于是张家玉决定到闯军设在广州的学堂去教书,至于做不做官,等几年再说。

    这场婚宴是出征前最后一次聚会了,随后大家就要各奔前线。不少人喝得大醉,也有不少刚刚从各地赶到衡州的人忙着利用这仅有的几天时间班荆道故,抓紧叙旧。

    李定国和艾能奇都参加了刘芳亮的婚宴,孙可望还在雷州,刘文秀在洞庭湖水营。他们两人从湘南起义开始就再没有见过面,至今已经快两年了。

    少年人两年的变化是很大的,乍一相见竟然有了点陌生感。李定国已经十八岁了,艾能奇十六岁,在威武将军一级的将官中,他们是最年轻的。

    “二哥,等这仗打完,我也该成婚了,到时候你们三个说什么也得请假过来。”艾能奇得意扬扬地说。李定国奇道:“你已下定了?是哪一家的姑娘?”艾能奇说:“还没呢,等这仗打完再去下定。”李定国问道:“那你已和人家里谈过了?”艾能奇说:“没有啊,打完仗再谈嘛。”

    李定国笑道:“那你说个六啊,馕字都没一撇呢。”艾能奇说:“我和爹说了啊,爹说了,就为了这事,他打吕宋这仗也不能死了,要不我还得等三年。”李定国轻拍他一下:“别胡说。”艾能奇一脸无辜:“我没胡说,爹胡说的。”

    “你们听说了吗,前两天旌表烈女的事情。”坐在邻桌的胡茂祯说道,“善化县的一帮老夫子上表说,有一批在明朝没来得及旌表的烈女,想要新官府批准,长沙府的礼科转到省里来了。”

    李本深说:“那他们可要倒大霉了,宋矮子不是最恨这一套吗。”李定国微一皱眉,宋献策身长四尺,相貌丑陋,右足微跛,外表十分丑怪,是以不少人呼其为“宋矮子”,李定国则是无论当面背后都恭恭敬敬地称“宋先生”。

    李定国对于尊师重道一事十分看重,宋献策是有真才实学的,曾向闯军诸将讲授天文、地理,以及河南各地风土人情,在李定国看来也是半个老师。何况就算是个普通人,也不能这样拿生理缺陷取外号。

    不过马重僖除外,“马拐子”的绰号是他自己起的,而且常以腿有毛病还在各种体育项目上比别人强为荣。

    艾能奇、谷元胤这些人对此就不怎么在意了,虽然对宋献策并无恶意,但是也跟着这么叫。偶尔叫“宋矮子”,一般称为“老宋”,就和另一时空高中生给老师起外号差不多。

    胡茂祯说:“总共上报了六个烈女,第一个是婆母生病,割了一根手指头和药,老宋说人肉有剧毒,让县礼科下令申斥。还有两个自杀殉夫的,其中一个家里就她和丈夫两口人,丈夫死后上吊了,老宋说随她自便。另一个有个女儿,公婆还有自己的妈都在世,老宋说她上不孝亲,下不抚女,不慈不孝,大违人伦,不开棺戮尸就算便宜了,还着令县刑科调查,追问到底是不是自杀。”

    李本深说:“剩下三个又是什么奇葩?”之前这七年,闯军兄弟们认识的最有文化的人就是王瑾,又生活在这个时刻以命相搏的环境中,不知不觉之中,他们的价值观念已经和同时代的一般人不太一样了。

    胡茂祯说:“还有一个是丈夫死后守节四十多年,去年病死了。老宋说守节就是狗屁,还说自己的妈就是改嫁三次才把自己带大的。”李本深、谷元胤、田建捷等人都笑了起来,宋献策的学识虽然丰富,但是长年跑江湖,从来不在乎什么名法礼教。在座诸位绝大部分都是苦出身,母亲改嫁对于他们来说是很平常的事。在这一问题上,百姓和士大夫的悲欢完全不相通。

    刘芳亮的养子刘元泰说:“当初我亲爹刚死的时候,要不是那帮狗日的逼我娘改嫁,把我外公气死了,她也不见得就一定饿死。守他妈了个巴子的节!老子当了十年没娘的孩子,到今天才又有娘了。去年在广西我头一回单独带兵,把一路上碰上的贞节牌坊全他妈给砸了。”

    在座各位除了李定国和艾能奇之外现在都父母双全,但都不是亲爹亲娘,所以也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胡茂祯说:“最后两个就比较麻烦了,一个是因为不招供她父亲的下落被杀的,一个是**不遂跳井的。”

    谷元胤警惕地说:“是我们的人干的?”胡茂祯说:“第一个是,活阎王已经把犯事的人处决了。第二个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土匪、官兵或者我们的人都有可能。老宋同意第一个旌表,第二个按一般死难者算,做法事超度。”

    李本深说:“也就是说,申报六个烈女,只批准了一个,还申斥了两个。”胡茂祯说:“大元帅对这个处理挺满意的,让礼科总结了一份文件,传阅四省,以后再有申请旌表烈女的都照此办理。”

    夜渐渐深了,婚宴告终,李自成返回帅府,其他人也各自散了。李自成自己定的规矩,喝酒之后不许骑马,所以他尽管喝得不多,也只好走路回去。

    刘宗敏、田见秀一左一右与李自成并肩而行,虽然已经建立官府了,但是李自成讨厌那些复杂的仪轨,和兄弟们相处时还是和过去一样。

    刘宗敏叹道:“这些年兄弟们难得一聚,好不容易九条龙和五闯王回来了,王瑾又不在。”李自成说:“王瑾人不在,王瑾的指示可是无处不在。他来信说,现在湖南、江西、广西清理积案过分激进,有许多人不当杀都定了死罪。只要没有证据确凿的人命案,便不判死刑,但确实又有犯罪的,改判流刑,都流放台北。”

    李自成一点没有抱怨王瑾的意思,正相反,正是因为他对各地送上来的这些死刑申请拿不定主意,才向王瑾请教。如今已经建了官府,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说谁是土豪劣绅便就地处决了,死刑都要上报帅府核准。

    按照王瑾的意见,闯军的司法导向有了很大的修改。只要不是有明确证据证明其有血债,就不处决。剩下的,不论是什么罪,只要不是那种实在无关紧要,教训一顿就好的小罪,统统流放。凡是曾经抵抗闯军,被俘之后又不肯投降的,也都流放。台北湿热,多蛇虫,多瘴疫,指望靠自愿的移民去开发,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王瑾便把那里当成了流放犯人的地方。

    此外还有传教士,鸡笼原本有多明我会的教堂,王瑾没有取缔他们,但是派了十个和尚和十个道士去掺和。根据西班牙人的经验,信教的原住民一般会对外来者比较友善,不会随意出草砍人头。

    田见秀说:“正该如此,流放错了,还能召回来补偿,杀人杀错了,可就救不活了。”闯军分派各地的文武官员性情、素质不同,量刑也千差万别,很多人性情暴烈,刑杀过滥,田见秀早就想整改了。虽然王瑾的这个办法和“仁慈”二字也一点都不沾边,但总比一味地杀杀杀好得多。

    李自成说:“我已下令,让何吾驺担任广东巡抚,王瑾以权将军身份兼任广东、广西两省驻防制将军,总摄广东、广西两省一切军政事务,内政外交、官吏任免俱不用请示,自主决断。他不来也好,玉峰你需要负责轮输转运,也顾不上两广事务,有王瑾在后方坐镇,我们在前线打仗也心安。”

    换句话说,除了差个头衔之外,王瑾的权力已经比当年南越、南汉的国君还大了。

    李自成说:“我们这些草莽武夫,若不是王瑾,怎知道什么是带兵打仗,什么是征税断案。既然他一直觉得我这个村夫能平定天下,我也得争气才是。”

    李自成扭头向北方望去:“但愿这一次,能和洪承畴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