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为了围剿湖南闯军,可以说煞费苦心,他调集了偏沅、湖广、南赣、江西、广东、广西、福建、贵州、云南、关宁十路大军,不可谓不浩大。这样一来,他也就要面对一个急迫的问题:总共有一个总督、五个巡抚参战,到底由谁来指挥?
按理说,两广总督熊文灿级别最高,可主战场在湖广,广东兵马只是协助而已。可无论是湖广巡抚方孔炤还是偏沅巡抚陈睿谟,崇祯又都觉得他们不是挂帅的料。至于广西巡抚郑茂华、江西巡抚解学龙、南赣巡抚潘曾纮,那就更不成了。
思来想去,崇祯觉得也只有一个人能用了。张凤翼自杀之后,崇祯已经命令在家丁忧的杨嗣昌夺情起复,出任兵部尚书。崇祯命人紧急通知杨嗣昌不要入京,以兵部尚书衔督师,赐尚方剑,湖广、江西、广东、广西四省督抚武将俱受其节制。
崇祯还给杨嗣昌赠了一首诗:“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从此之后,杨嗣昌便有了“盐梅上将”之称。《旧唐书》中有“盐梅相成”一词,指咸味和酸味互相调和,比喻济世的贤臣。但是这个词在传播的过程中,却被不少农民军念成了“杨梅上将”,至于是不慎误传还是故意的,就不得而知了。
杨嗣昌没进京,却不代表他的策略不进京。很快,杨嗣昌的奏章便送达京城,令崇祯看得击节赞叹。
虽然王瑾在湘南闹了这么一出,可是杨嗣昌还是提出了“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策略,与另一时空唯一的区别是“六隅”中的江西换成了郧阳。此外,他还提出了一个以长江隔绝南北,先南后北平定流寇的方案。北方是十面张网,南方是十路会剿,先扫平湖南贼寇,再并力向北。
与此相配套的是另外两个策略:攘外必先安内和议兵议饷。杨嗣昌认为,大明朝和关外建州的矛盾只是次要矛盾,和关内流贼的矛盾才是主要矛盾。应该先与清朝议和,集中力量剿灭流寇。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晋有成都王司马颖扶植刘渊,唐有陈景思举荐李克用镇压黄巢。都说以史为鉴,但肉食者鄙的规律从古至今从未变过,每当大利当前,统治者们总是会忘记之前的所有教训。
现在说杨嗣昌卖国确实冤枉他,以明朝官僚们的想象力,根本想不到还会有东虏君临天下这样荒诞的剧情。但是当清军入关之后,大部分的官绅地主都做出了选择,大清来了,他们只是剃头,闯贼来了,可是要均田免粮的。
杨督师说了:“必安内方可攘外,必足食然后足兵,必保民斯能荡寇。”那么如何保民呢?杨嗣昌的办法就是加征剿饷。
杨嗣昌提出了一个增兵十三万的计划,共需饷银三百万两。这让王瑾觉得很没面子,原时空杨嗣昌提出增兵十二万,饷银二百八十万两,合着老子闹出这么大动静,才值二十万两银子?
在此之前,明朝也搞过一些临时的加派,使用的是卢象升提出的“因粮输饷”法,只对地亩粮税在五两以上的大粮户加派,以免穷人的压力过重,都被逼成流寇了。但是由于明朝税收制度的混乱,精准区别贫富的难度很大,崇祯早就嫌这种加派办法效率太低了。
杨嗣昌提出的办法是“按亩均属”,对所有在册土地一律进行加派,这样一来,就不用再费事去区分谁是大粮户谁是小粮户,效率自然高得多了。
崇祯在诏书中称,要“暂累吾民一年”,但用鼻子想也知道,加派只要开始,必然一年一年地收下去。更可笑的是崇祯还在诏书中提到:“贫富均纳,果能遵行无扰,自然好义乐输。”至于到底能不能“遵行无扰”,但凡有过一星半点基层经验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同时,户部尚书程国祥又和三百多年后的一群网民一样,提议“收商税”。在他的建议之下,崇祯又决定“暂借民间房租一年”。实际执行的时候,就是只要有一间房就收一钱银子的税,连柴房、茅房都包括在内。北京百姓怨声载道,还给崇祯起了个外号叫“重征”。
“孟子云:‘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雀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今崇祯如此倒行逆施,正是将老百姓驱赶到义军这一边,其行如同桀纣,由此可见,明亡之兆必矣。”
虽然现在天气并不是很热,徐以显还是轻摇羽扇。王瑾教闯军将领识字时,除了三百千之外,就是用四书作为识字教材,所以他说的这些东西闯军众头领也听得懂。刘体纯赞叹道:“正是这个道理。百姓本不肯造反,正是崇祯皇帝和贪官污吏逼得大家造反。之所以天下义军蜂起,就是加派害的,他却还想靠再增加加派来剿灭义军,真是南辕北辙,本末倒置。”
茅麓山大寨中,袁宗第和刘体纯召集了夔东闯军的主要头领。新年刚过,袁宗第便带着河南各寨抽调的精锐力量来到了夔东。这一次的会议与以往不同,多了四个文士在座。
宋献策,河南永城人,行医卖卜为生,精通天文算术,熟悉河南各地的地理和风土人情,在同行陈金斗的介绍下被袁宗第招揽。
潘独鳌,湖广应城人,本是明朝的秀才,甚至还有一支小小的乡勇队伍。因为本县豪绅欲霸占其土地,买通县官令其败讼,一怒之下杀了这个土豪,全家逃进了大别山,被柯禹舜和刘希尧收留。
顾君恩,湖广钟祥人,为人狂放,喜好兵书战策,屡试不第。他能上山入伙是个意外,闯军蔺养成部派去钟祥的人因为王瑾事先提醒,与他多有接触,后来蔺养成的探子暴露,把他也牵连了。钟祥是承天府的附郭县,皇家祖陵所在,保密防谍工作当然是宁错杀不放过,顾君恩无可奈何,只得和弟弟顾君命、朋友刘靖夏一起上荆山投奔蔺养成了。
徐以显,湖广谷城人,他是最后一个来的。此人喜读兵书,又好研究武器,八股文章却写得不怎么样,不得进学,后来家境败落,生活贫寒。前不久,他才去襄阳拜见过杨嗣昌,不料因为没钱,直接被看门的恶奴赶出来了。他一怒之下,便跑来投奔了刘体纯。
袁宗第说:“湘南战事一起,我们闯军的局面便与往日大不相同了。过去就是行军打仗,现在却要开始着手准备治民。用王瑾的话说,这叫‘重建秩序’。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谁能最先让老百姓重新回到家里,踏踏实实种地,谁就能得天下。刚才徐先生说得好,崇祯在把老百姓往我们这里推,我们可要接好才行。前日王瑾来信说,希望我们在荆襄一带搞出些动静来,吓唬吓唬杨嗣昌,四位先生意下如何?”
宋献策不像其他三位那样喜欢表现,微笑着一言不发,等他们先说。
潘独鳌说:“去年荆襄亦遭了灾,连我这等薄有家产之人也被逼反了,若要发动饥民,大举起事,此时正是时机。起事于荆襄,不可不重江汉水运,我们的不可再依靠三谭,当有自己的水师。”这位是个武力型的军师,既当谋士又上阵砍人,态度一贯比较激进。
徐以显说:“如今湖广明军或北上河南,或南下岳州、常德,荆襄一带甚是空虚,若用奇谋,袭取荆州、襄阳二城,亦非难事。如今我军火药积储甚多,但铳炮却甚匮乏,若能取得荆襄二府,便可大造火器。”他早就发现闯军将领对于火器有特别的热爱,这也正合他的心意。
顾君恩却哈哈大笑:“二位所见,若为行军参谋,自是高明,却不明天下大势,更不知王总制真意。”刘体纯皱了皱眉,心想就算你胜人一筹,却也不必这样说。袁宗第倒不介意:“依先生之见呢?”
顾君恩缓缓说出四个字:“声东击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