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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公田

    衡阳王氏,就是典型的不能依靠的大地主。但王朝聘、王廷聘兄弟,还有王朝聘的儿子王介之、王夫之,又是典型的应该团结的开明乡绅,这个尺度就很难把握了。

    废奴运动对于王氏的影响不大,他们家蓄奴本就很少,就那几个家养小厮和丫鬟,解放不解放也就是名义上的事。为奴之人要是混到了平儿、袭人这样的位置,又怎么会觉得自己被压迫。

    但是闯贼会如何处置他家的田地,则关系到整个王氏的生死存亡了。

    思来想去,还是要出城看看。现在,整个湘南地区都是无政府状态,衡州府辖下的一州八县全部失守,郴州及其下属五县也是一样,再加上长沙府辖下的茶陵州和攸县,总计十七个州县被闯军攻破。王瑾要是再自信点,靠着这块地盘已经可以称个王玩玩了。

    然而,王瑾只是让刘文煌、郭子奴等人以蓝山县的仓禾堡为大本营发展田兵,自己带着主力进驻衡州以北的衡山县,其余十六个府州县城则完全放弃。此外,还有一些相对偏远的士绅坞堡闭门自守,没有被闯军攻打。

    不管哪个州县,也不至于所有官吏个个该杀,所以,这些被闯军放弃的州县还是由县丞、主簿、教谕、典史之类的佐杂官员主持日常事务,但都成了与上级失去联系的孤岛。衡州府城目前是由衡阳县的县丞主持工作,虽然从长沙、连州等方向来的长途贸易停止了,但湘南地区内部的一般商业和手工业并未受到多大打击,城内的买卖铺户正常营业,四郊农民还进城买菜,甚至连香花岭等地的矿山都没有停工。

    最重要的秋粮征收工作被叫停了,闯军入城之后又清理了积案,所有衙门除了一些日常琐事之外也没什么业务。因为各处城池的官方武装都被消灭了,“贼占区”和“明统区”之间根本没有关防,守城门的壮班照旧早上开门,晚上关门,倒好像天下太平一样。

    无奈之下,王家虽然害怕担通贼的罪名,可为了保住自家土地,也只好派人前往城外与闯军谈判。二爷王廷聘亲自出面,没想到回家一看,根本没见到闯军的人,一问留守的老管家,得知闯军已经来过了,将所有奴仆的契改为长工契,并索要了他家的土地账目。因为来人威胁说不在账上的土地就收不到租子,管家怕事,交出了真账。

    王家理论上的租子是七成,实际上能收到六成左右,现在直接降到了四成,又免除了佃户劳役,损失还是很大的。王瑾现在的主要心思并不在这些地主身上,再加上现在也没有这么多人手,所以就按照现有账目收租,暂时不去丈量土地。

    离开了井冈山的一隅之地,又多了一个不同的土地问题,就是大量的公田。这些田地基本上是归宗族所有,农村兴办学堂、救济鳏寡孤独、修建交通和水利设施,全都要依赖这些田地的收入。在很多地方,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读书人是靠公田的资助来读书。这些田地当然不会像当年的井田那样又族人共同耕种,也是租给佃户的。与此同时,公田收入也是宗族中长老中饱私囊的重要渠道。

    在井冈山,因为有大量的村寨是由流民建立的,宗族势力不强,所以这一问题尚不明显,但是在湘南,闯军就必须要重视宗族公田问题了。在这里,一县之中往往有三到四成的土地是宗族公田。如果像在井冈山时那样将宗族公田一概纳入田兵制度管理,闯军收一成,田主收四成,宗族长老肯定不会从自己贪污的那部分里出被闯军抽走的这部分田租,而是会压缩办学、救济、资金的资金,这样一来,恶名就会归于闯军。

    王瑾事先对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但是态度没有任何动摇,要求宗族公田也要接受田兵制度的管理。租种公田的佃户往往也是穷苦的族人,他们的利益难道就不是宗族的利益吗?至于宗族办的学堂,王瑾并不在乎它们,因为科举导向,这些学堂实行的都是以八股经文为核心的应试教育,学费出自宗族公田,培养出来的也是宗族的代言人,用这些人当官,和直接用豪门世家出身的读书人又有什么分别?王瑾希望能成为未来国家官僚体系的支柱的是那种真正的小地主家庭出身的人,而不是大家族中个人财产较少的族人这种“伪寒门”。

    典型的例子就是现在风头正劲的复社领袖张溥,小时候受到族人的欺压,童年生活十分艰难困苦,可是当他后来名动天下,结果就是整个张氏宗族对他屈膝投降。张溥本人完成了华丽逆袭,实现了很多里写的那样从饱受欺凌的庶子到金榜题名的飞跃,可是他征服了自己的家族之后,也不可能会代表寒门的利益。

    闯军有自己的学堂要办,宗族学堂对他们没什么意义。至于基础设施建设,只要县官称职,是可以由官府牵头组织的,不一定非要宗族出面。宗族公田收入减少会促进宗族内部矛盾的激化,对于闯军来说也未必不是好事。

    这样的做法也会增加叛乱的风险,宗族长老也可能打着宗族的旗号煽动对抗闯军,但王瑾认为这个风险值得一冒。毕竟他只是限制宗族势力,“剥削”得比大明官府更狠,但还是比官军过境的时候温和得多。侵犯宗族利益的风险可以靠增强基层控制力、鼓动佃农利用田兵对抗族长来弥补,增强基层控制力、加强田兵制度需要以扩大干部队伍为基础,而培养干部队伍所需要的钱粮又要靠田兵制来获得。这个循环做得好了就是争天下之基础,做得不好那就是天下大乱的根苗。

    王瑾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强大的武力,湘南士绅没有经过高烈度战争的锤炼,团练武装的作战水平和闯军相比差得太远。突如其来的大起义,把湘南士绅打蒙了,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仓促组织抵抗的乡绅死伤惨重,最顽固的一批人被一扫而空,这使得在闯军已经开始控制的地带暂时还没人敢公开反对闯军。不过这仅限于官军的围剿部队到来之前,待官军主力一到,大规模的叛乱还是会发生的。

    所以,现在还不是安心种田的时候,闯军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扩大已经取得的军事优势。王瑾征发了大量船只,总共三百多艘船浩浩荡荡沿湘江而下,杀奔长沙而来。在湘南的一系列胜利让闯军兄弟们信心满满,甚至喊出了“打进长沙过新年”的口号。

    长沙城中不过四五千人马,以乡勇团练为主,甚至大半是湘南矿工起义之后才被征发来的。此时江长子、邵章等人领导的以湘乡县的煤矿工人为核心的农民军已经在湘乡县天王寺建立了据点,他们也将配合闯军攻打长沙,其众不下万人。

    闯军兄弟们实在想不出,有三倍的兵力优势,还能怎么打输。如果城里是左光先、曹变蛟、孙守法,哪怕是王承恩、马科,都能让他们多少重视一些,可是现在长沙城里就没有一个像样的将领,也没有像样的部队。除了城墙可能造成麻烦之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阻止闯军的进兵。

    所有人中,唯独王瑾心中没底,眼前的景象让他产生了很强的似曾相识的既视感。战场之上,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王瑾心中不断闪过过去未来各种攻打大城市失败的案例,就算敌人再不堪,也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