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贼来了!快登城!”随着闯军侦骑在城外被发现,潼关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潼关是陕西的东大门,地形险要,对于缺少重型火炮,此时仍主要以冷兵器作战的闯军来说,是个很难攻取的目标,不过现在,情况却不同了。
“谢应龙你怎么搞的,为什么不开炮?”罗岱咆哮道。家丁队长谢应龙喊道:“火药都受潮了,没法开炮啊!”
开春以来,干旱已久的陕西下起了雨来,而且降水量异常地多。这就意味着,蝗灾已经不远了,干旱的环境有利于蝗虫产卵,湿润的环境又有利于蝗虫的孵化。对于潼关的明军来说,这样的气候也是一场灾难。
潼关的仓储房屋长期失修,连旱之后突然降水,许多仓库都漏雨了,明军囤积的火药、粮草、被服大量受潮。潮湿的气候有利于细菌的滋生,明军士兵吃着泡了水的粮食,盖着发霉的被褥,健康状况要是好那才有鬼呢,一场瘟疫悄然爆发了。
这可真是物理意义上的屋漏偏逢连夜雨,与此同时,还有一件屋漏偏逢连夜雨的事情,明军又又又又又兵变了,这一次兵变的是宁夏的驻军,原因自然还是欠饷,连宁夏巡抚王楫都被变兵杀死了。贺虎臣和官抚民起了冲突,一个要剿,一个要抚,吵得不可开交,洪承畴、丁启睿都赶去镇压兵变了,新调来的关宁军祖大寿部也赶去了宁夏。再加上郭应聘、焦得名、拓养坤等部大闹秦中,现在官军的主力全都在偏西的位置,只剩下罗尚文一部保护西安,潼关守军孤立无援。
但出乎官军意料的是,闯军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在城外安营扎寨。
如果此时闯军想攻下潼关,其实已经非常容易了。就在闯军抵达城外的第二天,城内发生了巨大的爆炸。火药受潮会产生热量,结果炸掉了城内最大的那个火药库,官军被炸死炸伤数十人。闯军尝试性地袭扰了一下潼关,发现官军的弓箭都因为受潮而几乎没法用了。如果闯军开始攻城,官军很难做出有效的抵抗。
可是闯军却不敢攻城,城内的官军已经病倒了大半,还不知道他们得的是什么瘟疫,要是贸然攻进潼关去,万一也被感染,那可是有全军覆没之虞。瘟疫比洪承畴可怕得多,洪承畴来了还能跑,瘟疫来了却是躲不掉的。
潼关主将尤世威是闯军曾经交过手的尤世禄的哥哥,王瑾对他有印象,宁锦之战时,尤世威在满桂手下,也和金军打过仗。大凌河之战后,山海关总兵宋纬去职,由尤世威接替。崇祯七年时,金军入寇山西,尤世威不敢前去救援,因此被罢职,本来要充军发配的,但是李自成帮了他的大忙。闯军攻破平凉,在陇州大破贺人龙,崇祯见内地战事吃紧,只好先不和尤世威计较,命他和张外嘉、徐来朝、刘肇基等人统率关宁兵马五千前往陕西,补充洪承畴的兵力。
加上游击罗岱部下的河南兵以及潼关卫本身的人马,尤世威手下有上万人,原本足可与闯军一战,可是现在他们的武器受潮,又感染瘟疫,实在是没有应战的办法了。
如果闯军直接不理会潼关,向西进军,关内的守军也肯定不敢出击,但是这些官军感染的并非天花、鼠疫之类的烈性瘟疫,不可能全部病死,等他们病好了,又会成为闯军的威胁,若不趁此机会消灭他们,恐怕会有后患。
闯军暂且围城,分出五个大队,由刘宗敏和田见秀指挥,攻略潼关以西的州县,抢夺粮草,李自成和王瑾继续指挥围城。
不过数日,城内就发生了兵变,数十个士兵杀死了副将张外嘉,逾城出逃。王瑾对此已经有了预案,在潼关南侧的山中准备了两处营寨,已经有患病迹象的人住在一处,其余不确定是否染病的人住在一处。第三处营寨正在建,是给结束隔离的官兵准备的。
从患病士兵的症状还有他们描述的城内情况来看,城内流行的瘟疫是感冒和伤寒。王瑾没有治病的办法,现在粮食不足,连加强营养都做不到,只能靠隔离,让已经染病的人靠免疫力硬扛。
闯营的军医们知道一些治疗感冒和伤寒的方子,也救治过一些人,但是王瑾和他们都说不清其中的原理,临床实践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再加上药材匮乏,这些治疗手段起不到多大作用。
再拖延下去,就算闯军驻扎在城外,也迟早会染病,但如果现在攻城染病的概率更大,这件事情着实两难。最好的办法还是一走了之,可这就意味着几个月后,这支官军会恢复元气,再度与闯军敌对。
更难办的是,破城之后拿城内的官军以及家眷怎么办。潼关城内的老幼妇孺不多,主要是本地军户的家属,军民加在一起大约三万人。这三万人每一个身上都有可能带有病菌,要说最干脆利落的办法,那就是直接一把火将全城连人带病菌全都烧掉。闯军诸将都想得到这个办法,但也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哪怕仅从利益上来说,也不能做这种事,否则的话其他明朝军户将来还有谁敢投降?
“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勉力一试,如果有什么差错,我也不说什么责任由我承担的屁话了,反正我也承担不起。”王瑾这一次前所未有地心虚。参加此次军议的不仅是老管队们,连中层都来了,足有数百人。王瑾站在人群正中间,讲着自己的计划。
“东边天险门,西边地维门,南边凌云门、迎熏门,北边吸洪门、俯晋门,每个城门用五百人突击,由我来带队。以布巾裹住口鼻,无论如何不得摘下。破城之后,迅速杀掉所有抵抗者,将俘虏全部带到南侧山中的寨子,然后将全城能烧的东西一概烧掉。病人在西寨,未发病的在中寨,十人一帐,不得外出。如果半个月内一帐中的十个人均不发病,则迁入东寨,有一人发病,则由发现发病之日起再监视半个月。我们入城的兄弟,也在更南侧同样分成三个寨子,用同样的办法管理。既是隔离,也负责所有俘虏的生活。其余主力全部西进关中,远离潼关。主力在西,西安的敌人就不会威胁潼关这边的寨子,豫西那边,左良玉也不可能犯险来打这有瘟病的地方。”
“这些官兵是我们的敌人,但不会永远是敌人。我们大费周章救治俘虏,最坏的结果可能是这三千人全军覆没,可如果成功了,我们将得到几千精兵,尤其是那些辽人,大多都是和我一样家破人亡的。女人在逃难时死亡率非常高,辽西男多女少的情况严重,士兵一般是没有家眷的,很容易被我们吸收。潼关卫的军户有家眷和土地,不会加入我们,不过将来我们从潼关往来就畅通无阻了。如果不这么做,为了不坏我们闯营的规矩,我们就只能一走了之,不攻打潼关,等官军自己把病养好,还是我们的敌人。”
“这么大的事,不能我们几个头领就决定,所以,得征询大家的意见。谁支持?谁反对?”
闯营中军事民主的氛围还是挺浓厚的,但一般不会采用这种表决的方式,效率太低,而且绝大部分情况下,李自成、王瑾等人的决策都会得到弟兄们的支持。可这一次,王瑾的计划需要三千兄弟冒生命危险去救敌人,而这些敌人现在甚至还没放下武器,难免兄弟们没有别的想法。
李自成第一个举起右手:“我支持。”
“我支持!”贺宏器站了起来,“我以前也是官军,若不是夜不收把我捡回来,我早就死了。自己活了命就不管别人的死活了,那不是爷们干的事。我愿意留下!”
“我支持!”“我支持!”众兄弟纷纷喊道,竟没有一个公开说不同意的。闯军兄弟中做过官军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做管队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边军逃兵出身,他们的军事素养比一般流民强得多,所以更容易升迁。战场上当然见官兵就杀,但对优待俘虏也视为很正常的事,毕竟他们中很多人自己就曾经是俘虏。他们对于传染病并没有王瑾那么敏感,也并不觉得如何可怕。虽然王瑾说有三千人全军覆没的危险,但这种级别的危险,闯军哪年不冒十次八次?王瑾的提案,李自成又支持,那还有什么可反对的?就算有人觉得不妥,也只是默然不语。
王瑾四面拱了拱手:“多谢众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