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半杰被从一处地窖里揪了出来,带回县城严刑拷打。闯军和交山军都想知道交城王府还有没有没暴露的藏宝地窖,但是梁半杰招供的内容并未超过朱敏漕和他的几个奴仆、师爷的供述,于是梁半杰便被活活打死了。他素来自负智计过人,但是在一支有碾压性优势的军队面前,他的那些计策都像过家家。
县城中有功名的士绅只有一个没被杀,此人是个补贡,名叫杨教丰,论起来还是杨夏水的远房族叔。但他只是个小地主,只有两家佃户,靠佃租无以养家糊口,因为得官太晚,当过几任教谕、训导之类没油水的小官就致仕了,也没什么积蓄,在县学教书维持生计。穷成这个样子,当然也不会欺负人,他反而有个外号,叫“杨窝囊”,一般的地痞流氓都能讹诈他。
当得知贼人灭了杨家底,又来找他时,杨窝囊差点没吓死,但刘宗敏只是让他组织善后局,每当兵火、饥荒、瘟疫、自然灾害过后,地方上的士绅就会组织这样的机构协助官府恢复社会秩序,有的是真心造福乡里,但更多的还是趁机兼并土地或贪污赈灾款。
刘宗敏交给杨窝囊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代表本县绅民给官府上书,说此次交城失守是过路的流寇所为,打的是横天一字王王嘉胤的旗号。至于那些“从贼奸民”,已经尽数跟着流寇逃走了。
闯军和交山军给百姓散发了一部分粮食之后满载而归,县内团练局唯一一个没被杀的副团总,杜家庄庄主杜一捷立刻带着自家乡勇接管了县城。
杜一捷在本地是有些名声的良绅,并无恶名,待佃户也不苛刻,一直奉行明哲保身的原则。此次流寇来攻,他紧闭寨门,任谁求援都不理,果然躲过了一劫。他和杨窝囊商议之后,决定按照刘宗敏说的给官府上书。
虽然他们明知是交山军所为,但报告官府又能如何?官兵来剿贼,还不是得让他们这些幸存的士绅大户们出钱出粮。何况交山军往山中一躲,官军多半是敷衍了事,不肯认真进剿,到时候官军一走了之,交山军还要报复他们。所以不如直接报告流寇过境,此事就此了结,还有太平日子过。
刘宗敏在交山营寨中略作休整,就率部返回曹家岭了。临走前,交山众头领还和刘宗敏等人争执了一番。别人争执是嫌自己战利品分得少,他们却是嫌自己战利品分得多。刘宗敏认为应该按规矩照人数分配,交山寨主们却觉得过意不去,闯军在此次战斗中阵亡了一百五十余人,再加上伤员,死伤人数占到全军总数的四分之一,交山军哪里有脸面按人数分账,执意要刘宗敏带走一半战利品。
最终,刘宗敏以山路崎岖,运力不足为由,带走了三成的战利品,黑九霄带着伤员们先在交山的山寨中休养,伤愈之后再归队。
来交山的时候,刘宗敏这支队伍有一千三百人,如今回程,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谁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这就是造反生活的一部分,每次都是用一部分人的牺牲换回能让其他人生存下来的物资,这条道路就是用同袍兄弟的尸骨铺就的。
因为打了县城和王府,又端掉了一大批乡绅,此役的缴获极为丰厚,就算是三成,也足以供给闯军很久的开销。李自成也不断派出人马进入临、兴、岚三县的河谷地带,勒索士绅,甚至向县城索要“赎城费”。基本上没经过多少战斗,就得到了大批的食品、金银、被服,三县的县官和士绅都不愿意惹事,能花钱消灾,谁也不想打仗。
秋收之后粮价下降,张礼也带着便衣人员到处采购。但这个“下降”也只是相较于青黄不接的月份而言,依然贵得惊人,购买的效率远不如直接抢。棉衣、被褥、鞋袜这些东西都要靠手工一件件制作,更不是顷刻可得的。张礼还买回了一批布匹、皮革,让随营妇女手工缝制服装,里面填充了各种比二十一世纪的垃圾棉更劣质的东西,甚至有直接往里面塞干草的。
整个秋天,闯营都在为过冬做准备。这几个小山村的建筑物十分有限,好在闯军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劳动力,山里的木材也足够,便自己动手搭盖茅屋,储备干草和干柴。虽然有这么一个栖身之所,但是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筹粮和劳动上,再加上要节约粮食,不可能吃得太饱,真正能进行军事训练的时间很少。
一转眼就是十一月,又一个好消息传来,贺兰和路应标、路应樗从辽东回来了。他们被官军一路护送到宁武关,然后诈称去陕西找曹文诏,进入了吕梁山中。
和糊弄只管拿钱的官军相比,寻找李自成才是真正的大问题。贺兰等人只知道李自成在吕梁山一带,不知道具体位置,只能漫无目的地寻找。幸好他们在岢岚州的鹿径岭遇到了闯军的探子,把他们带回了曹家岭。
贺兰和路家兄弟一共带回了六百多人,还有一大批物资。每辆马车上都盖了十几层牛皮和羊皮,下面是官军的被服、鞋子。王瑾估计闯军人数太多,筹集过冬物资会有困难,至于他自己那边,只有三千来人,物资压力不大。
听贺兰与路家哥俩讲完此次辽东之行的经过,李自成等人百感交集。首先是欣慰王瑾他们伤亡不大,安全撤退。然后是感动,王瑾从官军重兵防守之下的锦州逃跑,居然还顾得上给家里送寒衣。最后是担忧,一来是不知道王瑾什么时候能回来,二来是对辽东战局的忧虑。
贺兰原句转述了王瑾的话:“以官军的能力和操守,再打得几仗,像孙承宗、张春这样的人就死得不剩几个了。官军迟早会输给东虏,甚至投降东虏。能救国家的,只有我们老百姓自己。”
李自成说:“王瑾思虑周密,他担心的事不会是杞人之忧。但既然我们眼下还不是东虏的对手,他又何必整日忧心。待我们在山西打出名堂,便打回陕西老家,与洪承畴一决高下。倘若胜过他,我们闯军自当全师东向,为天下除此大害,又何必现在便谋划不知多少年后的事情。这天下的大文章,还是要一个庄、一个县地来做。东虏之事,牢记在心里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