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丸是大连汽船会社的客货混装船,排水三千九百七十四吨,1927年启工,隔年下水竣工。自竣工之后,便与长春丸、大连丸、青岛丸船就投入大连、青岛、上海航线。票价虽然昂贵,但乘客却不少。用航运大王卢作孚的话说:‘日本人经营的大连汽船会社,其初只有一只奉天丸,大约五千吨,专走沪奉航线。轮费比其他的船要贵一倍以上,顾客却非常拥挤,什么原因呢?因为他的招待特别周到,就是统舱也比别的房舱还漂亮,并装设冷热自来水管,班期准,行驶快,所以营业很为发达。’
1月21日清晨七点,再一次收到电报的李孔荣高兴不起来了:汪精卫等人乘坐的是名叫奉天丸的一艘邮轮。这就意味着一旦将船击沉,同船的几百名乘客也将随之陪葬。
“你们谁知道这艘船有多少个舱位?”李孔荣放下电报看着自己的部下,他对奉天丸并没有太多印象。听过这艘船的名字,可不知道船能载多少人。
“大概有几百人。”林祥光也过来了,他航海专业毕业,不像李孔荣出海也只能呆在轮机舱。
“到底几百人?”李孔荣追问,希望能得到一个确切的数字。
“大概我记不清了。”林祥光也不知道到底是几百人,他摇头道:“既然汪精卫就在这艘船上,船上有几百人有关系吗?”
“我总要知道有多少人给汪精卫陪葬吧。”李孔荣看看他,又看看刘永仁。“攻击平民是不是犯法我不在乎,可这样做有碍于海军荣誉,这我在乎。”
“长官,这是日本船。”刘永仁担心李孔荣放弃行动,“汪精卫就在船上,只要我们”
“要是情报有误怎么办?”李孔荣反问道。“我就实话说吧,情报是国苠党中统提供的。”
“中统?”林祥光和刘永仁很吃惊,不过是什么统,这都是国苠党的组织。
“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在两人惊讶情报是中统提供时,李孔荣再一次问自身位置。
“横沙岛以东六十海里,这里水深才足够”李孔荣执意要在上海附近伏击,刘永仁只好把伏击地点选在长江入海口六十海里外,这里离泥沙淤积区远一些,水深能淹没整艘船。
“太远了。”李孔荣摇头,“一旦击沉,以现在的水温,救援船只抵达前,乘客都要冻死。”
“长官,如果不在这里我们逃不掉。”刘永仁坚持自己的选择。“水太浅潜艇没法匿藏行踪。”
“长官,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林祥光也插言,“如果我们击沉了奉天丸,头等舱的汪精卫却没死,死的是一船乘客,这可是天大的讽刺,他们等于白死了。”
“”李孔荣无语片刻,道:“我再想一想。”
“好。”林祥光和刘永仁看了一下表,当即点头离开,他们相信李孔荣最终是会同意的。
他们如此想,李孔荣心中想的却是别的东西。奉天丸不过几百名乘客,战争中,几百平民的伤亡极为常见,他真正担心的是此举对历史的干扰。仅仅是提醒德国人鱼雷引信问题,然后邱吉尔就挂了,这对整个二战的影响非常巨大:挪威战役十有八九不会发生,租借法案不知要延后到何时才能通过,再就是北非登陆
这一切都与邱吉尔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如果之前的目的是使欧洲晚于亚洲结束战争,那只要现有趋势不改变,目的已经达到了,没有邱吉尔,纳粹的损失将更小、英美的结合会更慢。汪精卫虽然到不了那个级别,但他中国战场的分量不低,干掉他,后面的历史将如何改变?
李孔荣枯坐在艇长室,香烟一支接着一支,很快舱室内就烟雾缭绕,这时才发现下潜时不能抽烟。他想挥散眼前这团烟雾,可烟雾怎么也不走,就那么飘在他眼前。
“他娘的!”他无比厌烦的骂了一句。
“他妈的。”奉天丸上,被日本侍者引导到自己舱室前的维新政府内政部长陈群也骂了一句。虽然都是头等舱,可他发现自己这些人的舱室居然在周佛海的下面,这让他极为不满,都是投日、都是侍奉日本人,凭什么自己就要低周佛海一等。
“人鹤兄,”住隔壁舱室的任援道也还没有进门,他听到陈群的骂声只是一笑。
“良才兄,”陈群斜看了任援道一眼,这时候日本侍者已经将他的行李那了进去,他笑道:“兄弟我昨晚上打了一夜麻将,输了个精光,等下得先睡一觉,中午吃饭的时候再见了。”
陈群哪里是打了一晚上麻将,日本人早就明言维新政府要让位与汪精卫政府。于是现政府的官员树倒猢狲散,一个个向汪精卫输诚,即便保不住自己的官职,也求在新政府捞个好位置。陈群以前在上海和上海警备司令杨虎是兄弟,杨虎北伐前是常凯申拜把兄弟,曾经密商夺取海军肇和号巡洋舰,北伐后他则变成常凯申的忠实马仔。从这种关系上说,陈群和汪精卫等人一开始就不对付,但正因如此,他才要更努力的向汪系人马输诚。
任援道心知陈群昨晚都在干什么,他正客气要的说午餐再见,‘砰’的一声,陈群的房门就用力关上了。“这个赤佬!”他骂了一句,也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同行的日本人太多,陈群和任援道这两个维新政府实力派都住在汪精卫之下,牌坊一样的行政院长梁鸿志便只能住走廊一角了。这舱室说是说有两面舷窗,可观两面海景,其实就是个犄角旮旯。此去青岛商议成立中央政府,维新政府结束的日子已屈指可数。维新政府成立之初,梁鸿志为表谦虚,不任主席一职,只屈就行政院长,可这却夺了温宗尧的位置,他本来想做行政院长的。现在倒好,新政府成立,梁鸿志由反汪变为挺汪,希望就任新政府行政院长一职,可这个位置怎么能轮得到他?但在最终的决定下来之前,梁鸿志还是报以相当的期望的,此行青岛,他倒不在意舱室的位置,一上船他就在想几句诗。
陈群睡觉、任援道自娱,梁鸿志作诗,温宗尧虽然登船却不知所终,底层如此,最上层的汪精卫却不关心舱室的位置,他很早就确定了新政府的任命名单,现在正在与影佐祯昭少将、犬养健等人商议,希望在青岛由影佐来宣布这份名单,在此之前,一些套话总是要说的。
“中央政府不是要取代重庆政府,中央政府的原则是和平,不是战争。所以我希望这个政府不是与重庆政府对抗,而是争取与重庆政府合作。而合作之目的,就是为了确保和平。”奉天丸汽笛急鸣,起航在即。想到自己即将开创一份伟大的和平事业,汪精卫觉得整个人都在燃烧。
“但以常凯申的固执、短视还有不择手段,这份和平是难以取得的。常凯申和听信于他的重庆顽固分子是和平最大的威胁,而共产党、宣扬要在敌后抗战的共产党也是和平的最大威胁。他们本质上就是苏俄的特务间谍分子,其目的就要把中国作为战场,拖住贵国军队,使其不威胁苏俄的远东和蒙古。这一点我很早就是知道的,我抨击常凯申也是基于这个理由,他太短视了,根本看不清中国的现状。
苏俄的史大林是很清楚的,他最担心的就是德日夹击自己。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说感叹一下,每年几千万几千万养了那么多的参谋和门客,却没有任何一人能看清楚国民政府真实的现状,反倒是一个早前名不见经传的海军上校看的清楚,真是不明不白养了群猪”
‘轰’,整艘邮轮猛然震动了一下,这是解缆后轮机启动的原因,但怪异的是,客厅上头的欧式玻璃大吊灯一阵剧烈摇晃,当啷的声响中,汪精卫头顶的一个玻璃灯罩忽然因为撞击破碎,带着寒光的玻璃就这么直挺挺的坠落下来。
“当心!”影佐祯昭大惊,想推开汪精卫还是慢了一步,掉下来的碎玻璃在汪精卫肩膀上撞了一下,险险的弹了出去。
“真是危险啊。”汪精卫毫发无伤,日本人却倒抽口凉气。真要汪精卫有失,那么这一年多来的工作全都白费了。
“我没事。”自己被自己感动、沉浸在伟大和平事业当中的汪精卫对刚才的危险浑然不觉。他看了落在的毛毯上的碎玻璃一眼,笑道:“为了和平事业,不要说落下来的是玻璃,就是炸弹鱼雷落下来,我也不会害怕分毫。”
“天照大神保佑。汪先生忧国忧民,我对您由衷感到钦佩。”影佐祯昭忽然站起来对汪精卫鞠了一躬,不知道是在钦佩汪精卫还是在感谢天照大神。
“中国有汪先生这样的政治家那是中国四万万百姓的福祉。如果没有汪先生”犬养健也站起来鞠躬,“我难以想象还有谁能保护他们的权利。”
“不。我做的很有限,真正要感谢的是日本政府。没有日本政府的庇护,中国终将变成常凯申的黄泛区或者共产党人的集体农庄,中国百姓能有今天,全是因为受到日本政府的庇护。”两个日本人都站起来对自己鞠躬,汪精卫自然不能坐下,他一番感佩肺腑的话之后,又对影佐祯昭和犬养健鞠躬,算是回礼。
*
重庆白鹤林,带着上海发来的密电,中统副局长徐恩曾一大早就来到陈果夫、陈立夫官邸。见面之后他就将电报小心的呈上,道:“立兄,汪精卫的船开了,我们是不是要”
“你知道他们的行动计划?”陈立夫看了电报一眼,不急不缓的问了一句。
“小弟不知,他们只要我们提供情报”徐恩曾答道,“但我猜测他们的办法应该和几年前虹口公园爆炸案如出一辙,很可能是死士携带炸弹上船,然后引爆。”
“金九人呢?”陈果夫也问了一句。他觉得整件事情挺奇怪的,最先是他们救了中统的一个女杀手,后来又传信说要一起联手刺杀汪精卫,朝鲜人怎么要刺杀汪精卫了?
“上个月去了香港,说是要在香港召开韩人民族大会,动员侨民反日。”金九一向是由中统支持的,徐恩曾对金九等人平日的举动十分注意。
“他不是有了别的什么想法了吧?”陈立夫一听金九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还开什么大会,当下便有了些触动。这些年国府对金九这些人只是养着,并不正式承认大韩民国临时政府。
“这个,暂时没有听到这方面的消息,只是不知他们和军统为何有了联系。”徐恩曾不想话题被岔开,他还想拿刺汪在常凯申面前邀功。“立兄,这件事委员长如果问起,我这”
“这件事真要办成少不了你的功劳。”陈立夫一句话就说穿徐恩曾的用意。“但在事情没有确凿消息之前,我们就这样报上去,委员长肯定会说太过孟浪。”
“是,是。”徐恩曾连忙点头,“属下就是担心此事未经请示,委员长责罚。”
“刺汪有什么好请示的。”陈立夫不屑道,“如果天上掉快石头下来砸死他,我肯定要找到这块石头放到中山陵供起来,年节都有三牲祭拜。可钧弟你回去吧,不要跑来跑去了,有什么消息打电话来就是。不是说这船要明天到青岛吗,明天应该有消息来吧?”
“是,是。他们说不管成败,迟则明天,快则今晚,就会有消息来。”徐恩曾道。
“那好,我就等你的消息,真要成功兄弟我必定代你向委员长请功。”陈立夫点点头,最后这么说了一句。
“那小弟就告辞了。”徐恩曾得到陈立夫的当面保证,最后一点担心也没有了。现在他就期盼那些朝鲜人真能干掉汪精卫,真要如此,戴雨农以后就得看自己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