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哉孔子没,千岁无麒麟。蚩蚩尽鉏商,此物谁能珍。
——宋·王安石《悲哉孔子没》
鉏(chú)商是鲁国叔孙氏的车夫,打猎的时候曾经捕获一只麒麟,以为不祥,转手就赐给了虞人。
这是宋代苏东坡在抵制王安石兴办学校,废除诗、赋等科目时,王安石怒斥苏东坡“所学不正”时所作的一首诗,悲叹如今世上没了孔子,教育得不到普及,天下尽是无知的人,就算得到了麒麟,也不知道有多珍贵。
本章和孔子无关,只是告诉大家,在公元前551年九月,私教开创者、思想引领者、礼乐维护者、周游列国者,儒家大成者、学派创始者、伟大教育家——孔子诞生了。
子南被杀的之后,楚康王再次拜访薳子冯,希望他再考虑考虑令尹一职。
薳子冯见楚康王“扫黑除恶、除恶务尽”的决定很大,一扫往日“王弱”的迹象,势必要呈现出新的气象,令他无法再次拒绝,信心饱满的出任令尹一职。
一部中国封建的发展史,就是一部滥用职权的腐败史,“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封建主义特权观念、“官本位”观念、等级观念、裙带观念等积习,在一些人的头脑意识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不只子南是这样,刚升任令尹的薳子冯也是这样,也会被权利诱惑所蒙蔽。
除申叔豫之外,薳子冯还有八个好友,这八个人同观起一样,在薳子冯当上令尹后,也开始仗势弄权、盛气凌人起来,购买豪车、置办家业、出入豪华会所,对此,薳子冯不仅不过问,还理所当然的享受这些人的奉承和恭顺。
只有一个人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申叔豫。
有一次上朝的时候,薳子冯都喜气洋洋的同申叔豫主动打招呼,申叔豫好像不认识一样,对他正脸也不给一个。
薳子冯怀疑自己对申叔豫有点傲慢,满脸堆笑,亲自走上去准备同申叔豫亲切攀谈,申叔豫远远的感应到了,却像遇到瘟神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薳子冯感觉有点奇怪,很不甘心,又大步追上去,申叔豫也很机灵,马上闪入人群消失不见。
薳子冯有点生气,更加不服气,又跟随钻入人堆里面去找,申叔豫没办法,只好打道回府,躲回家里(“从之,入于人中。又从之,遂归”)。
一连几次都是这样,薳子冯很纳闷——很厌恶我吗?
终于有一次,在退朝的时候,薳子冯一把逮住申叔豫,拉到一僻静处质问:“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您几次躲避我,让我很担心一些事是否做的不妥,或者有得罪您的地方,如果我有问题,请您直来直去的告诉我,何必那么嫌弃我呢(‘何疾我也’)?”
申叔豫愣了一愣,然后非常严肃的回答道:“我躲你是害怕遭你连累,将来脱不开罪。”
薳子冯很纳闷:“怎么了?”
申叔豫回答说:“以前观起受子南的宠信,子南犯了罪,观起被连带车裂,现在您是令尹,我也受您宠信,如果您犯了错,我怎么办?怎能不怕?”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薳子冯听后如当头棒喝,马上回忆起观起被车裂时的惨状,一股寒意从背后涌起,头脑一片空白,歪歪扭扭像醉驾一样将车子驾回了家。
回了家以后,薳子冯深刻反省了下自己,觉得还是命要紧,如今的楚康王不像以前软弱无力,做起事来雷霆霹雳,丝毫不留情面,亲叔叔说杀就杀,自己一介外氏(姓),死相比观起好不了多少,更别说身边的好友了。
经过一番思考,他决定清理朋友圈,找到那八位好友,对他们说:“申叔豫是那种能让死人复生、让枯骨长肉的人啊(‘生死而肉骨也’),他对我的提醒让我重获新生,如果你们能够做到像他一样就请留下,辅助我一同报效国家,否则请就此别过。”
这八位好友本来指望一起享享清福、混混日子的,没准备干正事的,听薳子冯义正辞严斥责了一番,面面相觑了一会,结伴而走,就此同薳子冯彼此绝交。
“当官发财两条道,当官就不要发财,发财就不要当官”,当官者是不自由的,言行举止要慎重,交友要慎重,更是会失去很多东西的,“如果你选择从政,就不要想着在从政中谋取利益”。
当官,要不忘为国为民的初心,牢记富国强民的使命。
楚康王最厌恶的便是结党营私的官员,见蔿子冯辞退了自己宠信的八人,便安下了心(“王安之”),放手蔿子冯在令尹一职上,尽情的施展自己的才华。
直到四年后(公元前548年),蔿子冯操劳过度,又因曾经在冰床上落下的病根不得治,而阖然辞世。
就是这四年,楚国在蔿子冯的治理下,上安下顺,弊绝风清,呈现出新的政治气象,也因此打下了六年后与晋国第二次平分霸权的基础。
很多时候,一国之运,因一人而强,也因一人而弱。
栾盈奔楚一年后(公元前551年),蔿子冯执政。
面对整日咬牙切齿、苦大仇深的栾盈,蔿子冯总觉得他是一颗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便会招惹麻烦,引起不必要的国际争端。
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命人在不经意间传话给栾盈:齐国的齐庄公看似顺晋,其实内心非常仇恨晋国,如果你去投齐,楚国不仅可以安排护送,还可以给他担保齐国绝对会给他复仇的机会。
苦大仇深的栾盈复仇心切,不假思索,攥紧拳头答应了。
晋、齐二国之间本无大碍,只是齐国从来都不曾放弃复霸中原的梦想,对晋国总是在找机会下手,面对栾盈的到来,齐庄公眼珠子哧溜一转,瞬间就想好了如何利用栾盈这颗棋子。
这可急坏了一个人——时任齐国上大夫的晏婴。
晏婴急忙觐见,劝说齐庄公,去年才和晋国等诸侯在商任盟誓,誓约还没捂热便收留晋国弃臣,是为“失信不立”,如果晋国责问,不知如何回答。
齐庄公哈哈大笑,表示昔日结盟乃缓一时之急,如今楚国势弱,齐国终要与晋国分出高下,眼下正是天赐良机,并热情接待了栾盈,仔细倾听其冤屈,每每听到委屈处也潸然泪下,听到不公处也怕案而起,当下放出话来——必使栾盈复还晋国、报仇雪恨。
栾盈见齐庄公说的话晃劲挺大,有点不靠谱,但也只能寄托于此。
齐庄公说这话是有底气的,因为他有他的杀手锏——特种部队。
齐庄公虽与晋结好,但仅且限于表面上,内心是终不甘居人之下的,一年前,他大刀阔斧进行了军事改革,其中一项便是从士兵和平民中选拔猛人,通过严格的军事考核后,组建了一只特种部队——“齐持戟之士”。
如果你对“齐持戟之士”很陌生,那你也许听说过“齐之技击士”,如果你还是很陌生,那你一定听说过“魏武卒”、“秦锐士”这些令人闻之色变的军队。
“齐持戟之士”便是后来战国时期的“齐之技击士”雏形,与后来的重装步兵魏武卒、轻骑兵赵胡刀骑士、秦锐士并为纵横天下的四支军队。
如果给这几个兵种战斗力排序的话,荀子曾经比较过:“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换句话说,“齐之技击士”是当时排名第三的军队。
“齐持戟之士”是当时最早的采用现代化军事理念管理的军队,士兵平时的待遇很好,战时的业绩提成也很高——杀一人得金八两,这样大大激励了将士们奋勇杀敌的勇气,每当准备与敌人开战时,连生病的士兵也要求上阵,三军之士无不争先,所以对这只军队的战力,齐庄公是非常有信心的。
光有猛人还不够,让齐庄公最自豪的是在军队设置了勇士爵位(“为勇爵”),只要在战场上表现优异者就可获得该爵位,待遇参照大夫管理,这又一次大大激励了将士们冲锋陷阵、争先夺优的勇气。
“勇爵”中,最出名、排位最首的当属殖绰、郭最二人。
殖绰、郭最二人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栾盈,及其部属。
栾盈有一家将名叫州绰,因身材威猛被齐庄公看中,齐庄公想要纳其入“勇爵”,但州绰不同意,不同意的原因不是因为州绰多么忠心栾盈,而是因为“勇爵”是讲究排位的,现在加入“勇爵”排位不好,在末席。
以前晋伐齐的时候,州绰跟随栾氏也出过力,并且还生擒过殖绰、郭最二人,如今排位在其二人之后,那是万万不可的。
州绰不仅不同意,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嘲笑二人能力:“此二人如果是两只禽兽,臣下早已经吃了他们的肉而睡在他们的皮上了。”
齐庄公很无奈,为安抚州绰,只好将其带在身边,做了贴身侍卫。
殖绰、郭最和州绰三人之间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就这个梁子,坏了栾盈大事。
栾盈奔晋次年(公元前550年),齐庄公用谋,将栾盈、殖绰、郭最等人秘密送入曲沃(今山西临汾曲沃县),并以曲沃为据,密谋发动兵变,然后和齐国里应外合,一举翻盘。
四月,栾盈率领曲沃甲兵进入绛地,在旧部胥午和昔日同事魏绛的帮助下发动夜袭。
策划很圆满,夜袭很成功,一度将晋平公和百官逼守固宫(晋君别宫,因宫城高大坚固而得名)。
固宫有南北两关,栾盈手下勇士督戎带领旧部攻打南关,栾盈亲率殖绰、郭最等人攻打北关。
攻打南关的督戎虽然勇猛,却最终败死,迫使攻打北关的栾军与晋军决战,但栾军仍然攻势不减,并杀入宫城,准备攻击台上的宫室。
眼看胜利在望,仇人士匄、士鞅就在眼前,栾盈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这个时候,殖绰、郭最同州绰的矛盾就显现出来了,他们不但忌恨州绰,更对栾氏怀有敌意,于是二人抓住栾军一个小小的失误,大呼:“栾氏败了!栾氏败了!”
永远不要小瞧或者嘲笑任何一个人,迎合他们也许不会对你有利,但绝不会害你,而你要做的,只是暂时放下自己的身段而已,而你得到的,永远比身段要多得多。
放下身段,路会越走越宽。
兵变最忌讳的便是军心不一,栾军经殖绰、郭最这么一煽动,犹如惊弓之鸟,顿时军心不稳,手足无措。
在这关键时刻,栾盈作为兵变主帅,表现出沉稳勇猛的一面,他一边镇定自若的指挥叛军,一边给将士们打气:“魏军马上就来增援。”
魏军,此时正由魏绛之孙魏舒率领,朝宫城赶来。
魏舒,姬姓,魏氏,名舒,著名的军事改革家、军事家,魏舒方阵创立者,十年后以重步兵重创狄军的大原之战,迫使中原各国由车战全面转向步战,仅此,就足已使他名垂青史。
所以说,魏舒是个狠人,当栾军听魏舒率领魏军马上来增援的时候,士气大振,精神抖擞的投入战斗,战场局势再度相持不下。
栾盈又一次露出了微笑,心中想好了俘虏士匄后所有羞辱他的语句和手段。
士匄也在笑,因为他永远比栾盈提前一步,早在之前,自己已经秘密会见了魏舒,许之——平叛之后将曲沃城送给他(“赂之以曲沃”)。
魏舒没有笑,因为他答应了士匄,此时正忙着率领魏军冲入栾军阵营,大杀四方,栾军士气全无,作鸟兽散,死伤无数,大败,栾盈只好带着残兵败将退到大本营曲沃死守。
栾盈退守曲沃,而不是直接逃回齐国,是因为他还期望着翻盘,翻盘的希望,就是许诺帮他“复还”的齐庄公,和他的“持戟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