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书,姬姓,栾氏,祖父栾枝,父亲栾盾。
栾枝、栾盾皆为卿,从史书来看,他二人混的并不好,在各方势力的排挤下,终其一生都在下军摇摆,属于不入流的卿。
到了栾书这一代,他觉得要混出点卿样,于是总结了前代止步不前的经验,放下面子,主动与家大业大的赵朔搞好关系。
官场一切以利益为重,没有情感的立足之地,亲兄弟也不例外,由于栾书与赵朔走的太近,引起赵同、赵括等人侧目,差点乌纱帽不保,幸得荀林父顶住压力才保住栾书位置。
一直到郤克执政,栾书还是在下军佐的位置雷打不动,正当他想要放弃仕途的时候,齐、晋爆发了鞌之战,战后,晋景公论功行赏。
由于鞌之战中表现出色的人太多了,没位置安排,于是晋景公发扬没有位置也要创造位置的精神,在三军六卿的基础上又增设了新三军六卿,达到惊人的六军十二卿。
栾书觉得,提拔的机会来了。
果然,论功行赏,栾书提拔了一级,由下军佐升任下军将,基本等于原地踏步。
此时,栾书才感受到朝中无人的悲哀。
不过也不要灰心,任何事情,在不同的时间和人物发酵中,总能给人一种意想不到的答案,不久,栾书的机会来了。
正卿郤克临死前,考虑最多的还是郤氏家族的未来,担心荀氏和赵氏将来会对国君和郤氏不利,必须提拔一个无公害的人来主持全面工作,想到这里,一个人的名字突然映入脑海——栾书。
栾书郁郁不得志,但绝不是一个平庸的人,相反,他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政治家、军事家、战略指挥家,在晋楚邲之战前夕,他就提出晋不能战的理由,可惜没人采纳。
于是,韬光养晦多年的栾书以下军将的身份,一步登天,将中军,继而统帅三军,并身兼执政大夫,至此拉开了栾书执政的序幕。
刚开始,栾书为了报答郤克的知遇之恩,将郤克之子郤锜安排入卿,为下军将,此时,郤、栾两家可谓至亲,双方也互相声明今后要相互提携,共举大业。
不久,郤、栾两家联合晋景公姐姐赵姬作伪证,发动了“下宫之难”,将赵氏集团一网打尽,只剩下一个叫做赵武的孤儿,郤、栾两家的革命友谊在“下宫之难”中得到了完美印证。
赵氏本为晋国最显贵的家族,被灭后腾出了很多的位置,栾书、郤锜决定开始享受革命的果实了。
既然是分配,必然会有失公允,于是,分配不公成了两家关系由铁转僵的重要因素。
当时郤锜的职位并不高,但是他凭借优于栾氏家族的财富与权势,将自己能干的堂弟郤至入卿,佐新下军,以为自己膀臂。很快,郤至就显示出杰出的政治才干,在各种场合,将自己的才干发挥的淋漓尽致。
后来,郤锜又将自己的叔叔郤犨入卿,兼任公族大夫,掌管着公族子弟的选拔任免,权利很大。
此时,晋四军八卿中就有三个郤氏,“三郤”正式成型,郤氏家族势力更为庞大,成功引起了中军元帅栾书的猜忌与担忧。
栾书担忧也没有用,因为对他们无计可施——“三郤”吸取了赵氏不团结而被灭族的教训,从而变得异常团结,坚不可摧。
更恐怖的是,郤氏除开三卿外,还有五位大夫,合称“八郤”,这些人就算想法不一样,但口头上说出来的就是一家话,唱的就是一个音,矛盾少、摩擦小,五好家族的杰出代表。
在中国五千年的政治斗争中,有一个普遍的的规律,但凡太过显赫的家族,最终总是难逃灭族的命运,因为无数的事实证明,低调才是坚持到最后的最大法宝。
很显然,郤家人明显不懂何谓低调,不经意间得罪了很多人。
“三郤”成型后,郤锜明目张胆的去抢夷阳五的田邑,郤犨也有一学一,也去抢长鱼矫的田邑,还把长鱼矫一家人囚禁。
夷阳五和长鱼矫还有一个身份——宠臣,“三郤”公然豪夺晋厉公宠臣的田邑,摆明了不把国君放眼里。
相比郤锜、郤犨二人在朝中扬武扬威的样子,郤至反而显得很温文尔雅,但他却不小心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栾书。
栾书是一个荣誉感与权欲极强但又万分阴狠的人,执政后更是不允许任何挑战自己权威的事情发生,对于自己最主张的鄢陵之战,因为采用郤至的计策而怀恨在心,心中自是不甘。
战后,栾书决定采用搬倒赵氏用的招数来对付郤至——诬陷,事实证明,一样的招数,效果却丝毫不差。
于是,栾书暗通鄢陵之战中被俘的楚国公子茷,授意他在晋厉公面前诬陷郤至通敌。
公子茷与栾书一拍即合,在晋厉公面前诬告郤至,说这次战役之前,郤至派人给楚王送信,说是齐、鲁等国的援军还没赶到,晋军将领之间又有很大分歧,只要我们在这时开战就一定能打败晋军。晋军一败,到时郤至就会乘机废掉国君您,然后去成周迎回孙周(即后来的晋悼公)即位。
这件事情终于让晋厉公回想起当年晋灵公的悲惨往事,赵氏家族诛杀君主,把持朝政的局势,晋厉公自然不希望昨日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便暗地里培育八百勇士,防止“三郤”作乱,而具体负责这件事的人也是晋厉公的宠臣之一——胥童。
胥童,胥克之子,在郤缺执政时期,郤缺以胥克有“蛊疾”(精神病)为由,命其罢官,胥氏由此而衰,胥童因之深恨郤氏。
此前,晋厉公都是对“三郤”抱着防范态度,没有想过对其进行诛杀,因为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郤氏在晋国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要一下子全部铲除几乎是不可能的,肯定会引发大的动荡,说不定还会像周厉王一样被赶下台,客死异乡。
而真正让晋厉公对“三郤”起杀心的,又是看似温文尔雅,实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郤至。
一次晋厉公外出打猎,郤至射杀了一只猎物,寺人(宦官)孟张仗着自己是晋厉公的宠臣(不得不说他的宠臣真的很多),将郤至的猎物抢了,郤至一看,二话不说,一箭将其射死。
郤至射死孟张的时候,晋厉公就在孟张身边,晋厉公一看孟张就这样透心凉的倒在自己身边,心中猛然一惊——假如这一箭射歪了,我……
于是,郤至这“一箭之仇”直接成为后来晋厉公屠杀郤氏的导火索,而诛杀“三郤”也成了胥童势在必行的工作。
一场风暴即将来临,可悲的是,“三郤”竟无人察觉到这场惊天变故的来临。
终于,暴风雨来临了,在郤氏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来临了。
公元前574年冬,胥童终于准备下手解决“三郤”,和夷阳五率领甲士八百人就准备进攻郤氏。
八百甲士就想进攻根深蒂固的“三郤”,无异于以卵击石,并且难点还在于要各个击破,毫无疑问,打一个另外两个必然相助。
长鱼矫急忙出来阻止胥童飞蛾扑火的行为,建议要下手就要将“三郤”一网打尽,否则必然遭难,同时心生一计——和夷阳五互相抽出戈来,衣襟相结,装成打架争讼的样子。
任何看似坚固的事物都有漏洞,漏洞是任何事物的组成部分,因为自然界厌恶任何形式的完美,同理,团结也有漏洞,它的漏洞就是它本身——团结。
晋国每每有政治案子发生,“三郤”必须同时到场、上堂、审案,并由他们仨来评理,谁对谁错,俨然将自己看作是晋国的执法者。
长鱼矫和夷阳五都是晋历公宠臣,他们打架必然牵扯到背后多方势力的角逐,“三郤”觉得这是一件关乎国家的政治要案,于是,三人不约而同的同时赶到现场,准备在台榭里和他们计议。
人到齐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胥童三人毫不客气的掩杀“三郤”。
接着,胥童等人屠杀郤氏满门,“富半公室、家半三军”的百年望族,就这样灰飞烟灭。
第二天,胥童将“三郤”陈尸朝堂,其状之惨,令人唏嘘不已。
最高兴的还是栾书,借刀杀人将咄咄逼人、盛气凌人的郤氏灭门,心里很畅快,但让他绝对想不到的是,胥童等人还有更远大的目标,野心绝不止于眼前的“三郤”,而是整个六卿。
众人还未从“三郤”之死的威吓中恢复过来,只见胥童等人带领甲士,趁机在朝廷劫持了栾书和荀偃二人,长鱼矫请求晋厉公杀了二人,并告知晋厉公,栾书和郤氏家源颇深,而荀氏又对栾书有知遇之恩,“不杀二子,忧必及君”。
晋厉公是一个很想有作为的主,也是最后一个打算一劳永逸解决“晋政多门”现状、强化公室集权的君主,但他料想不到是,想改变这个局面就要不停的杀戮,一直的杀戮,毫不停歇。
他这一身经历过太多的惨绝人寰的屠杀,“下宫之难”、伯宗惨死,现在又是郤氏灭门。
面对长鱼矫的请求,晋厉公突然不愿意再杀戮了,经历了太多的宫斗,亲历了太多的流血,真的累了,要歇一歇了,于是摆摆手,放过了栾书和荀偃二人。
政治斗争不是心生怜悯的相互体谅,而是一黑到底的无间道路,除了你死我活,没有皆大欢喜。
晋厉公放过了栾书和荀偃二人,但栾书和荀偃二人却没有放过晋厉公。
公元前573年冬,晋厉公到大夫匠丽氏家赏雪,结果雪没赏到,就被栾书和荀偃二人带领家臣袭击晋厉公,并将他囚禁起来,同时杀死了胥童。
次年春,栾书和荀偃二人派程滑杀死晋厉公。
正月初四,栾书郑重对外宣布晋历公死讯,同时上谥号为“厉”(意为暴君),并将尸体用一辆车子送葬,草草埋于翼城的东门外,其阴险与残忍以别具一格的形势表现得淋漓尽致。
晋历公一生灭狄人、伐秦国、败楚国、交吴国,功勋卓绝,一代雄主,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弑君当事人栾书,事后也因为心力交瘁而于同年去世,其一生征战无数,败二强,仕三朝,灭六卿,弑一君,掌权十四年,权倾朝野。
到了栾书孙辈,因为栾范相争,栾氏被灭,再次印证了“但凡太过显赫的家族,最终总是难逃灭族的命运”这个道理。
传说五百年后,盗墓前辈、广川王刘去在盗栾书墓的时候,“其棺柩盟器,悉毁烂无余,唯有白狐一头,见人惊走”,隐约说他是白狐变的,也算是被后人黑了一把。
晋国内乱之际,便是楚国北进之时,就在晋厉公死的当年,楚、郑开始兵伐宋国,中原又将再次经历一场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