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77年,楚文王死,次年,长子熊艰继位,是为楚堵敖。
熊艰号为“堵敖”的原因是他继承君位不满五年未尝治国就夭折了,后来的楚君不以王礼葬之,也拒绝为他谥号,但凡这样的情况,楚人“皆谓之敖”。
“后来的楚君”也就是他的弟弟,息妫的小儿子——熊恽。
熊恽为什么不给哥哥熊艰谥号?史书给出的答案很简单,熊艰想杀了熊恽,但一不留神反被熊恽杀了。
弟弟杀了哥哥,等于说是弑兄篡位,名声不大好,于是干脆不给哥哥谥号,视其为一般封君,这样的话王位也坐的踏实。
但是我们也要了解一点,哥哥熊艰继位才6岁,死时11岁不到,按照现在的说法小学还没毕业,这么小的年纪能有什么作为?
弟弟熊恽继位时也不过9岁,竟然以“未尝治国,不成为君”的理由不给熊艰谥号,这会是一个9岁孩子的说法么?
少年老成,也要等到毛长齐了再说。
还是先来分析分析史书如何说。
史书说,熊艰继位后,整日飞鹰走犬,不理国政,这一点我是十分相信的,对于学龄前儿童而言,整天玩玩打打,那是小孩天性使然;家庭作业很多,没时间打理政事,这也说的合情合理。
史书又说,熊艰一直忌惮弟弟会威胁到自己的王位,千万百计想除之而后快,这我就不敢苟同了,一个连乘法口诀都背不好的孩子(那个时候确实有乘法口诀),竟然要他去忌惮他的弟弟,这就比较为难他了。
按照宫斗剧的情节看来,熊大熊二俩兄弟的政治博弈,都由当时的执政者在背后操作,身不由己,与其说是兄弟间的王位争夺战,不如说是楚国权臣之间的你死我活。
但有一个问题,斗争的权臣是谁?这就是我们要搞清楚的问题。
熊艰继位的第五年(公元前672年),便迫不及待的发动了对弟弟熊恽的****,熊恽事先得知情况后出逃随国。在得到随国的军事援助后,熊恽发难,杀死哥哥熊艰,自立为王。
这是记录在《史记﹒楚世家》中的事情,原文是“堵敖五年欲杀其弟熊恽,恽奔随,与随袭弑堵敖,代立,是为成王。”
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出熊艰一方的势力是强于熊恽一方的,并且我们得出一个大胆的判断——熊艰没有死于刺杀(“袭弑”),而是死于意外,或者说还没有来得及成为权斗的牺牲品。
要证实这个判断的正确性,我们首先要请熊大熊二的后台势力露个面。
先来看看熊恽的势力。从后来的事情得知,弟弟熊恽的后台势力是王族支系若敖氏,其代表人物是楚武王时期的令尹——斗伯比。
此时的斗伯比已是三朝元老,德高威重,其若敖族人也大都在楚王室长期担任军政要职。
如果说还有其他势力比若敖氏还强的话,那就是母权或者王权。
熊艰、熊恽二人都是息妫所生,手掌手心都是肉,所以母族争权一说不存在。也有历史故事说,熊恽是息妫梦见桃子后怀的孕,所以息妫喜欢熊恽一些,熊艰便嫉妒弟弟,想对弟弟下黑手,被息妫制止并杀死。对于这种故事,听听就好,别当真。
那么便剩下王权了。
此时王权的代表人物便是楚文王的弟弟,此时的令尹——子元。
如果哥哥熊艰是死于若敖氏和随国势力,那么熊恽一方必定会剿灭王权势力,杀死令尹子元,从而把控楚王室,推举熊恽为王。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熊艰死,而作为背后势力集团代表的子元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唯一的猜测是,熊恽出逃随国后,还没等若敖氏和随国势力动手,熊艰便意外死亡,或是因疾病死亡。熊艰死后,熊恽便成为君位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子元也没有足够理由向熊恽下手,若敖氏和随国势力也没有必要袭杀熊艰,更不必铲除子元一党。
这个猜测也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熊恽为王后,子元也活得好好的原因。因为双方都只是有一个意向,还没到撕破脸皮的程度,暂时相安无事。
我们回过头来看看子元。
子元,熊氏,名子善,字子元,史载他不仅想学楚武王弑侄篡位,还垂涎文王遗孀息妫,于是一切便说得通了。
子元想当王,首先要借熊艰之手将熊恽铲除,然后将熊艰杀死,最后按照“兄死弟及”的继承制度,合法继承楚君之位。
不过当时斗伯比还健在,子元尚有顾虑,不敢造次,便重点关注息妫和长子熊艰,等待时机。
结果过了五年,熊艰身体不好,生命危在旦夕,子元便迫不及待的发动对熊恽的迫害,如果手里的熊艰先于熊恽去世,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将成为泡影。若敖氏事先得到消息,马上把熊恽送到随国避难。
但熊艰恰巧这个时间不幸夭折,子元傻眼了,奇货便成了死货,自己势力虽大,但也没大到自立为王的实力,因为楚王室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你一个人说了也不算,并且剩下的唯一继承人熊恽也还在随国。
趁此机会,熊恽在若敖氏的支持下,顺理成章的自立为王,随后被随国予以承认,然后若敖氏马上以熊恽的名义向周王室进贡。
焦头烂额的周惠王刚刚复位成功,急需财富重新过上奢侈生活,看到熊恽拖来了大量的金银财宝,不假思索的承认楚王之位是熊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并授权楚国行使镇压南方蛮夷之权。
子元看到木已成舟,大势已去,又被形势所迫,只好接成王熊恽回国,奉为国君。
由此断定,熊艰的背后势力集团是王权。并且子元运气不好,把宝全押在了身体不好的熊艰身上,被若敖氏白白的捡了一个便宜。
不管是熊艰立还是熊恽立,似乎对于子元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令尹一职,让他和他的三个儿子权倾朝野,楚国也在他的领导下,国势强盛,经济繁荣。
按照子元的理解,他还有机会,楚国迟早是他的,现在多努点力,做出点成绩,将来才能继承一个强大的楚国。
楚成王六年(公元前666年),独占大权十余年的子元羽翼渐渐丰满,越发膨胀,趁着斗伯比去世之际,准备对自己垂涎已久的猎物——息妫下手了。
此时的息妫三十来岁,比之花信年华,秀美而不娇艳,清丽绝而高雅,风姿卓绝,惹得子元心痒难耐。
子元也时常对息妫暗送秋波、挑眉传情,息妫对于子元的暗示也回应的相当积极——痛斥。
子元也是一个脸薄之人,对息妫的痛斥感到很无奈,但是又顾及到自身颜面,不好意思强行入宫霸占,便想了一个办法,准备让息妫自己投怀送抱。
这个办法就是诱惑。
子元意识到,楚文王在世时,息妫喜欢跳舞,经常和楚文王一起欣赏歌舞,于是子元便在她的宫舍旁造了一间房舍,在里面整天不停歇的摇铃铎、跳万舞,极尽蛊惑欢乐。
看来子元终于知道如何讨一个女孩的欢心了,那就是投其所好,寻找共同语言,产生心灵上的共鸣。一般而言,用这种恰当的方式来追女孩,成功率在九成以上。
子元就属于剩下的一成。
因为息妫毫不留情的对子元的做法表示了否定:“先君让人跳这个舞蹈,是用来演习战备的。而你现在在一个寡妇旁边跳这个舞,是不是有点过分?”
息妫对子元表达的意思还是对其鄙夷不屑。
但自作多情的子元听出了另一层面的意思,从而恍然大悟——原来息妫喜欢征战沙场、骁勇善战的那种英雄男子。
好男儿浑身是胆,子元心中的雄霸之气被息妫熊熊点燃了,他决定效仿哥哥楚文王,骝马跨鞍,去战场厮杀一番,建立伟业,怀抱所爱。
他思索再三,决定完成楚文王未完成的功业——打郑国。
这一决定再次显示了子元独特的政治才能和卓越的战略眼光,因为他敢打楚文王都不曾尝试再次攻打的郑国。
楚文王不打,是因为他知道,齐恒公很厉害。
齐恒公,姜姓,吕氏,名小白,也称为公子小白,先祖是姜子牙,当时是春秋五霸之首。
别看他的名字叫小白,听起来很萌,其实他是一个实力派人物,当初被管仲射中一箭,愣是口留残血在地上装死才躲过一劫,后来不计前嫌拜管仲为仲父,在管仲的辅助下,齐国开始称霸春秋。
齐恒公很有领导才能,具体体现在能结合当时的局势,提出解决时弊的一些做法,笼络人心从而化零散力量为整合,维护了广大中原诸侯的利益,很受周王室和国人的拥护。
而他的具体做法是开会(会盟)。
公元前681年,齐桓公即位后的第五年,便开始邀集宋、陈、蔡、邾、遂等国君主在北杏会盟,会盟的主要事情是插手宋国的内政。
齐桓公插手宋国内政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宋国的大将南宫长万发动政变,将宋国搞的乌烟瘴气,齐桓公便想当维和使者,去宋国稳定局势,顺便拉拢宋国,对付鲁国。二是拉拢鲁国的附庸国——邾国和遂国。
两个目的都是针对鲁国而来,若非深仇大恨,也绝不会声势浩大的组织会盟。
很久以前,齐桓公还没当上国君,还是公子小白的时候,遭受齐襄公排挤,曾经流亡鲁国。鲁国当时是扶持齐桓公的二哥公子纠的,所以齐桓公在鲁国期间,饱尝了鲁候同公子纠的一系列暗杀计划,心力憔悴。
不过也算齐桓公命大,数次死里逃生,但也在齐桓公的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所以,归国执政后的齐桓公,想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复仇,只要有空便积极开展对鲁国的军事行动,但总是败多胜少,令齐桓公非常不快。
于是,齐桓公准备先将鲁国的周边国家及附庸国争取过去,从外围来孤立鲁国。
但是开会的时候,遂国国君对鲁国也是很忠心的,没请假也没去。
齐桓公很生气,帮助宋国把南宫长万政变事情摆平,并同宋国订立了盟约了以后,一口气便把遂国给灭了。但是后来齐国也没讨到好,过了四年(公元前677),原遂国强宗四族,用灌醉戍守的齐兵,将其全部杀死。
灭了遂国,齐桓公挥师南下,准备同鲁国南面的宋国来个南北夹击,将鲁国灭了。但真正开打的时候,齐桓公发现自己被宋国忽悠了,于是在打败鲁国后,齐桓公便联合陈、蔡攻打宋国。
由于宋国是一个大国,在爵位上比各诸侯国高一个等级,齐桓公担心天下责其不讲礼仪,便邀请周天子周釐(xǐ)王参战。
周釐王刚上位一年,也想有所作为,重新树立周王室存在的意义,又觉得宋国数代以来国君废立之事混乱,没有遵从嫡长子继承制,自己继位也没来恭贺,愤愤不平,此时受到齐桓公邀约,便派大夫单伯带兵,会同齐、陈、蔡三国合兵伐宋。
宋国本不想受制于齐国,准备借此机会同齐国争个头破血流,没想到齐国竟然打着周天子的旗号来讨伐,且来势汹汹、声势浩大,便找了个不想背负抗御王师、与天子作对的理由,主动请求归顺王室与诸侯们重修旧好。
合兵伐宋一事,让齐桓公重新认识到周天子存在的意义,在他的眼里,无人问津的周天子又重新变得有(利用)价值起来,于是在第二年(公元前679年),齐桓公又约集卫、郑、宋三国国君一起在鄄地会盟,并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号。周釐王对齐桓公此举高度赞扬,号召各国向齐国看齐。
各国国君看到齐国受到周天子支持,便达成共识,顺水推舟的推齐桓公为盟主。
此时,齐桓公的霸主地位开始确立。
又过了一年(公元前678年),郑国不停地受到来自楚国的军事侵犯,郑厉公也实在是受不了楚文王咄咄逼人的态度,便派遣使臣前往齐国请求援助。
齐桓公刚当上盟主,有非常强的责任感和正义感,也很给郑厉公面子,一下就约了鲁、宋、陈、卫、郑、许、滑、滕等国在幽地会盟,会盟的主要精神是告诉楚国,郑国是齐国罩着在,以后打小弟也要看老大。
所以,楚文王对巴人失利后,准备打郑国的时候,考虑到郑国老大太厉害,便转而攻打黄国,才带了一身伤回来,不幸马革裹尸。
于是,子元认为,郑国才是导致楚文王遇难的罪魁祸首,准备打郑国,郑国背后的老大再厉害也不怕,因为子元动员了强大的军事力量——驰车六百。
驰车就是战车,一驰“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照这样说,子元带了四万五千人去打郑国,基本上是楚国能动员的全部军事力量。
公元前666年,为了得到息妫的欣赏,子元义无反顾的踏上了追寻爱情的艰难旅程。
大鼓雷动,长号发聩,三军将士缓缓缄默前行,此时的子元,只想让息妫看见,在太阳的余晖下,他那挺拔健壮、义无反顾的剪影。
再强势的一个男人,若为一个女人心动了,也有了一种为爱奋不顾身的勇气,那份勇气虽然有点傻,但更多的,确是真实的可爱。
令尹子元,大权在握,但是他没有像以往的君王一样,强行霸占息妫。面对他最倾慕的人,他放下高贵的尊严,乞求息妫的垂爱,更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苦苦等候息妫,为了得到她的欢心,极尽谄媚,甚至不惜千里江山。
息妫独栏远眺,看着夕阳下慢慢消失的大军,对子元的恨意,也仿佛遗忘好久。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愿你一路高歌,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