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方面,郭二郎才飞马出城不久,从四面聚来的数千百姓,就开始叫嚷着涌向尚家,韩碧儿一直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见此情景,一颗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上。
“不行,咱们必须跟去看看,林道长,你不是说有人在故意煽动百姓闹事吗?等下你无论如何抓个煽动闹事的人,此事关系重大,拜托林道长了!”韩碧儿急声说完,向林缥缈福了一福,便率先跳下车去了。
青叶着急万分地阻止道:“娘子,娘子,去不得,去不得,万一……”
“没有万一,为了杨郎,为了杨家,更为了我们自己,青叶,咱们别无选择。”一但豁出去了,韩碧儿便很快镇定下来,快步向汹涌的百姓走去;她虽然穿着文士装束,但掩盖不了那婀娜的身姿,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个雌儿,林缥缈跟着来,就是为了给她作护卫,此时也只得紧跟上去。
置身数千愤怒的百姓当中,切身体会之下,你才明白这是多么可怕的事,人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人挤着人,手上有拿锄头的、有拿扁担的、汹涌向前……其中不时有人在大声疾呼:“乡亲们,官府不给咱们作主也就罢了,但尚家想就么白白吞掉咱们的田地,天理难容!当初咱们可是都签了契约的,尚家狼子野心,做这样的事已经不第一次了,这次竟想把大伙的田地全部吞掉,一万多亩田地啊!尚清雅他就不怕撑死?乡亲们,只要咱们团结一致,尚家就没什么可怕的!不还咱们田地,誓不罢休!”
“誓不罢休!”
“誓不罢休!”
“誓不罢休!”
…….
随着不停有人在鼓动,数千百姓的情绪已经到了爆发的边沿,高举着锄头、扁担,口沫横飞地大喊着,其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甚至有**岁的幼童,脸上有茫然、有悲切、有懊恼,而更多的是愤怒。
官府以前就不承认白契,在这一点上,他们确实怪不到官府头上,但作为和他们商议好后签订白契的尚家,如此背信弃义,想就这么吞掉他们的田地,这众多的百姓又怎会就此心服?
对于庄户人家来说,田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甚至把田地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官府不帮他们作主,他们只有直接到尚家理论,人多势多,谁怕谁?
许多人此刻脸上都露出了豁出去的表情,多次交涉无效后,他们都到了忍耐的极限,或许无须人鼓动,也必将引发一场冲突。
“林道长,求求你了,你快去啊!你看,就中间那个,叫得最响的那个!”街上的人群太拥挤了,一片混乱,韩碧儿明明看到了鼓动百姓的人,但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无力挤过去,只得低声哀求林缥缈,过去悄悄把人擒住。
林缥缈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紧紧地护在她身边,她是真担心自己一走,韩碧儿被人挤倒在地,践踏至死。
韩碧儿催得急了,她就答道:“贫道这一身道袍本就惹眼,挤进中间去擒人,难免被人发现,到时咱们非被愤怒的百姓打死不可,你别自作聪明。”
韩碧儿定了定神,林缥缈说的确实在理,而且自己的思路似乎也错了,现在重要的不是擒住那些煽动之人,是如何阻止这数千百姓前去尚家。
周围也有不少衙役在驱赶百姓,但看情形,他们分明是出工不出力,做做样子而已,对汹涌向前的人流,根本不起半点作用。
韩碧儿一咬贝齿,带着青叶两人迅速退出人群,抄着小巷向前急奔!
青叶气喘吁吁地询问:“娘子,娘子,咱们要去干嘛?”
“到前面去,阻止这些百姓前往尚家闹事,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些百姓一到尚家,在有心人的鼓动下,必定会造成流血冲突。”
青叶更慌神了,急声说道:“娘子,就咱们三人,怎么阻止这么多百姓?这这这……这根本不可能!”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能,无论如何,咱们要尽最大的努力阻止他们,陈留县的衙役分明是在故意纵容,现在能指望的就咱们三人了。”
韩碧儿说得斩钉截铁,她虽然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在咬牙坚持着;既然跟了杨逸,她就没有别的选择,现在的日子她很满足,她也不想再去选择。
陈留县衙,钱隆安坐于后堂之中,他今年已经五十多岁,元祐七年考中进士,或许由于数十年如一日的苦心攻读,他头白已经大部分斑白,整个人也十分消瘦,两颊深陷,高高的个子让他看上去更象一根竹竿。
作为‘女中尧舜’高滔滔当政期间选出来的进士,他是高滔滔坚定的拥护者,没有高滔滔复十科取士法,哪有他高中进士的机会?钱隆本人就是这么认为的。
丫环煮好了团茶送上来,钱隆接过,淡定地喝着,虽然,陈留县城已经是群情鼎沸了,但身为朝廷命官,就当有泰山倒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
而且,这不正是自己希望看到的吗?
县尉胡敬新风风火火的冲进后衙,一见钱隆就施礼道:“县尊大人,百姓已经冲尚家去了,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钱隆淡然说道:“怎么办?等着看好戏就是了,对了,准备好快马,等本县的文书一写好,立即飞报东京,到时别忘了挑个嗓门大的信使,本县已三次上报朝廷,言明我陈留民意汹涌,随时可能发生骚乱,朝廷竟然不闻不问,这次信使到了东京,可要嚷大声点,否则朝廷还未必相信咱们陈留出事呢!”
胡敬新有些担心地说道:“县尊大人,前往尚家的百姓足有数千人,万一这事态失控可怎么办?”
“失控?谁要你去控呐?尚清雅一家老少,已经避到后衙来了,难不成这些泥腿子还敢来冲击县衙?本官借他几个胆!”
钱隆说到最后,竟是一副凛凛然之态,官威倒是十足!
见到胡敬新还是忐忑难安,张口欲言又止,钱隆只得和声安慰道:“敬新啊,你就放心吧,该报的本县都报上去了,朝廷不予理睬,还一意孤行继续清丈土地,以至事态终于不可收拾,那是为相者失职,本县就这么点衙役和厢兵,如何镇/压得了如此浩大的骚乱,朝廷怪罪不到咱们头上;况且,事情一出,恐怕朝中那些宰相们也没空闲来理会咱们了,应付铺天盖地的弹章尚且应付不过来,谁能保证尚书省不会换人呢?
再说了,不是还有太后她老人家护着嘛,你还瞎操心什么?好好干吧,将来少不了你的一份大功。”
一想到唾手可得的大功,胡敬新也就安稳了许多,眉头一展说道:“县尊大人,下官觉得,骚乱一过,咱们还是应该迅速控制住场面为好,抓些人进来先取口供,一来嘛,可以避免朝廷说咱们不作为,二来嘛先把此事办成铁案上奏朝廷,至少也要让朝廷有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对样对咱们肯定有利得多!”
“不错!不错!敬新果然是难得的人才,将来少不得要让尚公公在太后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去吧,就这么办!”
“是,县尊大人!”
愤怒的百姓汹涌而过,街道两边的点铺纷纷关门歇业,生怕遭受池鱼之殃,一些街头恶霸无赖的加入,让场面更是火上浇油;他们本就唯恐天下不乱,发现衙役消极怠工、故意纵容之后,闹得那叫一个欢,不时扔几块石头砸沿街的窗子,或踢几脚店铺的大门,眼下的情景让他们象打了鸡血般兴奋,这些人也往往是场面失控的导火索。
突然,大街上横着的一排大车,挡住了数千百姓的去路,中间的大车上,韩碧儿手提铜锣当先而立,一挨百姓涌近,邦!邦!邦!一阵铜锣声盖过了喧嚣的人声。
趁着百姓愣神的功夫,韩碧儿大声喊道:“乡亲们,我是易水大败辽军的杨学士的家人,与杨学士同来陈留,杨学士已经火速出城调兵,大军离城已不到十里。”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杨逸不但是新科状元,去年还刚刚在易水大败辽军,特别是他以九十八骑大破辽军三千,生擒敌将的事迹,在民间早已被百姓当作传奇故事津津乐道,作为京畿附近的百姓,岂会没听说过杨逸的威名?
韩碧儿扯虎皮来充大旗,一见效果甚佳,立即紧接着喊道:“杨学士调兵前来无意伤害你们,但是,你们眼下群情激愤,数千人啸聚在一起,很容易受人利用,引发大规模骚乱,到时杨学士也只能带兵平乱了。”
听了这话,百姓们都露出退缩的表情,杨逸带九十八骑就能大破三千辽军,如今带大军前来,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不是等死的份,听到大军离城不到十里,便是人群中那些故意煽动百姓闹事的人,也不禁心存胆怯。
邦!邦!邦!
韩碧儿再次大敲铜锣,让议论纷纷的百姓静下来,才继续喊道:“乡亲们,你们的遭遇杨学士已经了解清楚了,杨学士让我转告大家,他保证半月之内,朝廷一定会妥善处理好你们与尚家的契约;杨学士是新税法的制订者,统一赋税,计亩征收,都是为了让那些大户不再吞并穷苦百姓的土地,杨学士作出的保证,乡亲们难道还信不过吗?
乡亲们,都回去吧!朝廷很快就会派人下来处理你的事情,都回去吧,否则出了乱子,反而会殃及你们自身和家人!都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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