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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窥探

    惊呼声吵醒了弃。

    他咆哮着坐了起来,揪住那个聒噪的人就要打。可不等他的拳头挥出去,左脸颊便猛的一疼,然后右脸又挨了一下,眼前轰一下像惊起了无数只飞虫。

    巫鸩活动着手腕问:“醒了?”

    没回答,弃直着眼睛发呆。他那抑制不住的哆嗦引起了巫鸩的注意,但此刻却顾不上问——那老族长兀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按照约定,巫鸩帮他招魂医治,他就得跟巫鸩讲马羌的事。巫鸩叉手站着聆听,一面注意着弃。

    “一旬前,有数百殷兵袭击村邑。最开始我没有在意,一般他们捞点好处抢几个人也就走了。哪知道这次不同,那些殷人完全不管牛羊毛皮,他们是要灭我全族!”

    殷人二字落在弃的耳中,他的眼神迅疾一变,然后迅速又恢复了平静。可惜这飞快的一瞬已经被巫鸩看到了。

    “我一见势头不好,就立刻请我族老巫去向大族求援。我们这种小族小邑都散布在大族周围,平日保护大族不受侵扰,战时若是实力不济,大族就会派人来保护我们。可这一次直到我族中青壮尽数战死,也不见大族来人支援。”老族长喉头微颤。

    “全族三百多人,如今就剩下这么几个。我把他们藏好以后,便独自出来探路,正撞见从大族返回的老巫女。那时她已经中了一箭只剩半条命了。”

    “殷人干的?”

    “是大族!老巫女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我,我们全族都被大族出卖了!”

    原来,老巫女刚赶到大族的邑子就被关了起来。族长根本不见她,更不来救援。老巫女只好央告着要见大族的巫师,这次倒是见到了。可那巫师告诉她,殷人旅长已经和大族达成了协议。

    “什么协议?”

    “拿我全族的性命,换马羌众族一个太平!”

    就在兀的邑子遭袭两天前,蒙侯差人来到大族谈判。那人自称旅蒙,说月前有一支马羌小族滋扰过东面的芮邑,那芮邑早就归附了大邑商,这笔帐得找大族算一算——打了别人家的孩子还得有个说法呢,何况打的是大邑商的下邦属邑?

    要么交出这支小族,要么大邑商把马羌所有族众逐个扑灭解解气。旅蒙说。

    其实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装作不知道便可。旅蒙继续说。

    “大族长他默许了!兀,你千万不要去大族,他们,他们会把你们送给殷人的!”老巫女说到这里才咽了气。

    兀擦干眼泪回来,一个字都没有提。

    “复仇是痛快。可我是族长,无论如何不能让一族血脉断在我手里。现在全族就剩下这几个人,我只想让他们活着。恳请两位保守秘密,不要告知他们,尤其是我那儿子。他脾性暴躁,若知道了恐怕会带着这些人回去拼个一滴不剩啊!”

    兀俯身下拜:“万望巫女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我会带他们往西边去投戎族,永远再不回来。”

    苟活者连仇恨都不配有。巫鸩不看他,只盯着天上一朵形似箭镞的云出神。倒是弃突然趋前扶起了老族长,小五也在一边连连抹泪。

    倒是忘了,这两个人也是从殷兵手里逃出来的。巫鸩没理会这仨人同命相怜的唏嘘,自顾自问道:“两个月前滋扰芮邑的是你们?”

    “芮邑?”兀一愣,恍然道:“哦,那个芮族啊。数月前我族中牲畜闹瘟病,牛羊死了过半,实在拿不出没有皮毛肉食去交换谷物。那止国人又不用狩猎牧羊,守着好土地等收成就是了。他们的谷物积蓄成山,我的族人却在挨饿……”

    “我只问你是否确实滋扰了芮邑。”

    兀胸膛一挺:“是,我族人拿了他们东廪的存粮,不然我们怎么吃喝?”

    游猎小族向无远谋,碰见个软柿子能打,打不过就跑,落到如今这地步都不肯好好寻找原因。这几个人就算出了羌地恐怕也难存活,巫鸩不愿跟将死之人废话,转身离去,留下弃在那里安抚老人。

    太阳开始滑下树梢,弃送别老族长,待那残存的族邑走得不见了影子,这才慢慢走回来。刚蹭到栗色马旁边,巫鸩就迎了过来:“刚才怎么回事?”

    “哦,他们往南走了。”弃装傻。

    巫鸩点一点头:“行,那我们也走。”说着一伸手扯住了小五脖子上串韘的皮绳,小五傻乎乎的还当真就要跟她走。

    这个小笨蛋!弃上前抓住那只手,一边把小五推开,嘴里骂道:“好什么好好什么好!马都不管啦?!去去去,去牵上马后面跟着。”

    气氛不对,感觉要打架。小五兔子一样逃开了,这个架势他可太熟悉了:以前他父母只要这么插腰瞪眼面对面站着,就肯定是要开吵。

    看着男孩溜远,弃还是气哼哼的,倒是巫鸩先开了口:“本巫的手软吗?”

    弃低头一瞧,飞快撒了手:“杀人的手,硌!”

    那只手被他一甩,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又伸了回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往前一拽扥又一按,弃被拽坐下了。接着肩膀上一沉,就见巫鸩也坐了下来,脑袋枕在他肩膀上打起来哈欠。

    “你……干嘛?”

    巫鸩打着哈欠,说出的话一顿一顿:“当脚塌……是……奴隶的本份……别动。”她早困得不行了。

    又来了!什么奴隶!!弃想把她推开,可一摸到她的脑袋不禁又惊讶这个头如此之小,都经不起自个一巴掌。正愣神儿,巫鸩已是睡着了,呼吸也沉静下来。一缕冷清的药草香味蹿进弃的鼻子里,他那抬起的手缓缓落下,僵坐着不动了。

    巫鸩睡得很安静,而林中鸟声啁啾,高高低低婉转不停。弃努着嘴向上吹气,想要惊飞那些聒噪的鸟。鸟儿们压根注意不到这个幼稚鬼,兀自叽叽喳喳。日光渐渐凉了下去,颜色却是越来越亮,穿透树叶洒了二人满身的金色斑驳。两只黄兔在草丛里露了个头,看见他俩,一蹬后腿就又蹦走了。

    不多时,当弃努力在一片草叶花蕊的气味中分辨那一缕药草味道时,巫鸩睡醒了。她并不急着起来,一双毛绒绒的眼睛扑闪了几下,懒洋洋地问:“你想起什么了?”

    弃像被火烫到般猛一耸肩把她抖开,一面跳起来退开老远。巫鸩大概是睡饱了,追得比弃逃得还快,转瞬间已经揪住了他的腕子。弃骂骂咧咧地甩着手,巫鸩攥紧不放,追问道:“招魂术只对丢魂失魄的人起作用,常人观之无用。可你为什么也中了术?”

    她看着弃,一双凤眼无比冷漠:“怕是术法唤回了你在亳地丢掉的记忆吧?告诉我,你想起什么了?”

    弃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目光慢慢滑向巫鸩的脖颈。那脖颈修长纤细,怕是一使劲就能折断了吧?

    他这么想着,慢慢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