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清静的柳心苑里,多了一对乡野来的随侍母子,如今又来了一位从未听闻过的画师先生。这样的消息,起初有许多人怀疑着不信,当看到苑里走动的人影时,才确认了这个事实。一时间,丽春坊像是炸开了锅一般。谁人不知,当红的清倌柳心尘,所住的柳心苑里,只有一个叫做小晴的贴身侍女长住着,就连芸娘,都不会随意过去打搅,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只是对于这般情景,大家也都默认了。你若想随随便便去那里兜弯儿,也得瞧瞧,人家平日里接待的都是些什么人,那可都是京里最矜贵的公子哥儿,就连几位阿哥,也是那里的常客。可如今,却凭空的多了这么几个人,那可是从未有过的稀罕事啊。最最要紧的,还是那些人的身份,都是籍籍无名之辈,一个落魄书生,两个乡下村子里的庄稼人,居然能进入丽春坊最超然的存在?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的小鸟,在整座丽春坊蔓延开来,渐渐地,透过姑娘们的唇,入了恩客们的耳,朝着四面八方漫漫地散开,颇有种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气势。
这柳心尘究竟在想什么?怎会突然跟转了性似的,带了这么些人进来?一时间,无数猜测蜂拥而至,淹没了那座小小的宅院。
听着小晴略带不满的叙述,我收回了琴弦上的手,温声劝道:“这些话,听过也就算了,若是气坏了身子,那可就不合算了。”
小晴犹有些愤愤地气道:“可是,她们也不能这样子啊,都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话怎么能说得这么难听!”
“她们都说了什么,居然把你气成这样?”从琴架旁的矮几上取过一杯凉茶,轻呷了一口,我随意地问道。
“呃……”小晴踌躇着,看了眼书桌后捧着一卷诗文的清癯男子,沉吟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邬思道放下手中的书,淡淡地笑道:“不用忌讳我,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是啊,话闷在心里可是会闷出病来的。”我也笑着接了一句,“有话就说吧,不用吞吞吐吐地。先生和我又不会怪你的。”
小晴点点头,手指紧紧地绞着衣角,想起先前听到的那些冷嘲热讽的风言风语,几近不堪入耳,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外头都说,姑娘的作风不好,招惹了一大群男人围在身旁还不够,还要找一个男人在家里,要,要……还说,说你生活不检点,跟先生的关系也,也……”小晴脸涨得通红,断断续续的,只是那些难听的词语,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白皙的指,在墨绸般顺滑的青丝间滑过,拈起一缕在指尖把玩着,有些嘲弄地笑道:“没想到,身在青楼,还得守着三从四德,若是都立了贞节牌坊,那芸娘该往哪儿哭去?”
“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小晴急道,“那些人哪一个比得上姑娘你?”说到这里,只觉心中无名怒火又冒了起来,“一个个风骚成那样,竟然还有脸说别人是狐狸精,我看用到她自己身上倒是挺合适的。”
看着小晴急得眼圈儿都有些泛红的样儿,心中的柔絮更甚了几分,半开玩笑地劝慰道:“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吃不到葡萄就说不葡萄是酸的’,她们呀,是嫉妒你家姑娘,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咱们要有当头牌的气度,怎好和这些怨妇们一般见识呢?”
见她仍有些怒意的样子,我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继续道:“再说,狐狸精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当的,最起码个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你总没有听过人家说效颦的东施是狐狸精的吧?所以嘛,当一只娇滴滴的俏狐狸,总比当那趴在路边没人理睬的土狗,要好一些吧?”
“你这嘴儿,倒是刁钻得厉害。”看到小晴被说得瞠目结舌无话可说的样子,邬思道无奈地摇头叹息着,“京里盛传,第一名妓柳心尘词曲无双,我看还得再加一句,伶牙俐齿也是无人可及的。”
笑着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总不好当闷葫芦吧。”看到小晴仍旧闷闷不乐的样子,我轻声地叹道,“好了,别想这些了。我只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犯不着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而平白增加自己的烦恼。”
“我明白了。”小晴点点头,弯了弯眉,终究算是被我说服了,“姑娘说得对,那我就当没听见过。那你和先生先聊着,我去看看李姨他们。”
含笑地看着她离开,那脚步,似乎也比先前来时轻快了几分。这个心思单纯的少女,像是一块不曾被人工打磨雕饰过的璞玉,展现着最原始的美好。有些羡慕那般简单的心情和生活,想起自己离奇地过往,和可预见的坎坷扑朔的未来,只得收回满心的情绪。
回过身来,却对上邬思道深邃而平静的眼睛,不由一怔:“先生,有何不妥么?”
“倒也没什么。不过,这一回我总算是明白,在你身边,也是需要好好地修身养性呢。若是没有,怕还真会被这些飞沫淹死。”邬思道一脸趣意地打量着我,不出意外地看到一张染上桃色的含羞脸庞,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我有些无奈地翻翻白眼,邬思道的谋略有多高深我还不太清楚,但他的口才倒是真的顶顶得好,这些天,倒是体会了好几次。而每一次,我也只得飞快地另寻了一个话题,引开他的打趣。
有意地忽略他言语中的笑谑,视线轻轻移至窗外,那一株浓碧的柳树,在晚风中不甘地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树欲静而风不止,亦如今日的我。
“只是,传得这般沸沸扬扬的,怕是这些天,柳心苑不会太平静了。”
“他们么?”提及此事,邬思道恢复了一贯的平和端凝,“我不过是一介布衣,机缘巧合之下成了你的画师,等他们明白了这一点,想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我点点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倒是希望,他们能一同前来,也省得你我一次一次的说明。”
话说着,脑中浮现出那个清冷刚毅的男子,还有那道谦然如玉的身姿,抑或是俊朗不羁的十三?人影交幻着,重叠出层层的阴影,我忍不住低声自问:“不知究竟是谁会先来呢。
然我猜来猜去,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先进屋的访客,竟然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