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有了一刹的停顿,空气也变得静悄悄的,连窗外的星星也躲到了云朵的身后,偷偷地打量着周遭的点点滴滴。
“心尘,回来了?”门外忽的传来一个慵懒而妩媚的声音,惊醒了屋内的人儿。回头看去,只见芸娘闲适地倚着门,狭长的丹凤眼带着一丝魅惑的媚意,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起身相迎,笑道:“本想悄悄地回来的,没想到,还是惊动了芸娘。”
“你这是什么话,丽春坊里多了人,我若是还不知道,那不就成了睁眼瞎么。”芸娘剜了我一眼,柔媚的目光轻轻移向站起身来的李家母子,“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李姨惶惶地站起身来,面对着此处的主人,仍掩不去满心的紧张和担忧。她张了张嘴,似是有些不知,该如何措辞,才算得体一些。
“是李姨和她的儿子李卫。”尚未待两人开口,我便淡淡地启唇答道,“从江宁随我一起来的京。若是住在这里不方便的话,改明儿我便在附近替他们寻一处宅子,这也没关系。”
只字片语间,在这青街之中翻滚多年的芸娘,便是知晓了我的心意,仅是微微一怔,旋即优雅地抽出袖中的手绢儿,掩着面儿,半真半假地笑道:“瞧你说的,柳心苑本就是给你的,有些什么事情,你自己拿捏着就成。当着别人的面儿这么说话,说不定,人家还以为我是个不通情理的呢。”
“再说嘛,”芸娘忽的靠近我,笑得愈发得动人了,“你可是我们这儿的台柱子,若是委屈了你这尊活菩萨,随便说上几句,说不定我这小小的丽春坊,就该揭不开锅了。”
“芸娘,你取笑我。”我低低地嗔道,如玉的面容上带着丝丝红粉晕华,像是一朵娇俏含羞的玉兰花,衬着满屋的景致也黯淡了几分。
望着那张春花乍放的笑靥,虽不是绝色,却有种说不出的动人风姿,饶是眼光毒辣的芸娘,也忍不住有些惊艳。初见时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没想到才一年的功夫,一笑一颦间,竟是说不尽的风情,看不厌的绝代风华。
芸娘笑着赞叹道:“这样的笑容,怕是天下没几个男人能拒绝得了吧。”
“这么说,我是迷死人不偿命的妖精喽?”我歪着头,菀然笑道,眼底跳跃着顽达的星光。
芸娘先是一怔,旋即恍然,好笑地摇了摇头:“你呀,真不是该说你什么好。”自顾自地感叹了一声,便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和你闲扯着,差点都忘了正事了。这是德昭差人送来的,刚接到信,我便替你拿来了。”
缓缓伸手接过信笺,脸上的笑意稍稍淡了些许,却越发地柔和起来:“麻烦你了,谢谢。”
“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歇息。若是有什么要添置的,让小晴和我说一声就是了。”许是听出了我言语中萌生出的淡离的意味,芸娘适时地开口,朝李家母子宽和地笑笑,“你们愿意,便安心住下吧。我这里虽然不大,但多添两双筷子,倒也不算是什么事儿。”
“给您添麻烦了。”李姨连忙恭敬地回道。
芸娘笑着甩了甩帕子,摆手道:“这也没什么,只是,你们要好好照顾心尘。她呀,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得照顾自己。以后,就劳你们多费点心了。”
“您客气了。”李姨感恩地开口,“小姐是我们母子的大恩人,哪怕是拼了这条老命,为了小姐,也是值当的。”
“李姨,快别这么说。”我连忙劝道,“您这样子,我可担当不起。”
芸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语气淡淡的,却有种莫名的味道:“见你们如此,我也就安心了。”
将芸娘送至门外,看着她婀娜的身姿淹没在静谧的黑夜里,脑中忽然回想起那一日,她凄楚的笑容,和那个凄美的故事。德昭的母亲,那个爱得纯粹炽烈的女子,像是绝艳的荼蘼,绚烂了,也凋零了。
臻首微垂,看了眼手中握住的信笺,我轻轻地笑了:我们的故事,不是美得伤感的荼蘼,也不是转瞬即逝的昙花,如水之清,如月之净,也愿如潺潺的溪流,似姣姣的弯钩,恒久长远。
轻轻打开信,清隽挺拔的字迹,饱含无限深情,赫然映入眼帘:三里桥帽儿胡同迎风客栈。
月如银钩,倒挂微垂,静静地守望着小小的宅院,和院中那一株纤纤细柳。
“吱呀——”,一声低幽的推门声,敲破了小院的清宁恬静,一个娇小的红裳少女握着一张信笺,快步地离去,隐没在墨绸般的夜色里。
迎风客栈。
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迎风而立,对着遥遥天宫,那一轮温凉的皎洁,若有所思。那双平静的眼睛,闪着淡定的睿智,深邃而清澈,带着历尽千般波折之后的淡漠铅华,也有看穿人情冷暖之后的端和凝然。
一阵清风袭来,掠过了男子单薄却如高山般沉稳挺拔的身子,吹乱了书桌上铺展的纸笔。一张薄薄的纸笺,像是无根的浮萍,悠悠地散落在地,那清丽而潇然的字迹,柔中带刚,便如那女子纤柔的身子里那颗坚韧的心,在月光的投影中闪烁着清冷的光。
街面静静的,陷入了沉睡。或许,也只有那泛着柔光的月,和广寒宫里那只日夜不歇的捣药玉兔,看到了悄然而来的景和情,空余下一声浅浅的叹息。
月亮渐渐地隐去,变幻更替间,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地平面上。那初起的晨曦,揉亮了天空慵懒的眼,也唤醒了沉静的街面,和睡梦里的人。
空空荡荡的街道两旁,陆陆续续地被各色的摊铺填满,小贩们愉悦的吆喝,将城市中弥散的睡意吹向了远方。人们纷纷走出屋子,来到这洋溢着欢乐、承载着希望的地方,在花花绿绿的摊位中穿梭,挑选着各自欢喜的物品。
三里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流过,都会不自主地朝桥下的那株老槐树看几眼。这些天,那里都会有一个摊子,一桌,一椅,一笔,一砚,简简单单,一目了然。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静静地坐在树下,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书册,微阖着眼,似在细细品读书中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