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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避客

    翌日,风和日丽,春guang嫣然。

    望着窗外蓝澄澄的天空上,那轻纱般的浮云,心亦随之疏朗明快了几分。择了一袭素净的衣裙,也懒得描眉弄妆,只是随手绾了绾发,便去府中的花园,寻找初春的清新。

    织造府的花园修葺得十分精致美观,画廊雕栋,亭台楼阁,细水潺潺,碧湖如镜,或疏或密,布局巧妙,将江南如诗如画的温婉之气,隐隐地融在每一处细小之中。于细微处见真章,让人仿若置身在烟雨蒙蒙的秀色画卷里,流连忘返。

    坐在池边的太湖石上,看着清风拂过的水面,浅浅的波纹渐渐归于平静,亦如我心,自昨夜想明了自己所要的是什么之后,那些曾有过的涟漪慢慢失了踪影,只留下那一抹最深处的清雅身影,像极了竹林里最深最纯的那道清凉碧意,如风逍遥,似水清宁。

    对着水里那张不施粉黛的素颜,轻轻翘了翘唇,浮出纯净剔透的笑容,像是两个女子相视一笑,怡然自如。伸手拨动着潋滟的水波,揉着春日的和煦,泛着粼粼的水痕。简单的动作,却让我玩得不亦乐乎。

    尽情时,兀地感觉到,身后似有一道目光,回过头四处张望了几下,却不见半个踪影。或许,是自己的幻觉吧。自嘲地笑了笑,手指在发间轻轻穿过,一头如瀑青丝倾泻而下,便以清明的水面为镜,轻声地哼着曲子,以指为梳,随意地理着发。

    “在做什么?”身后传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儿。”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无奈地站起身来,朝来人盈盈一礼,道:“心尘见过八爷。”

    “起吧。”他脸上的笑容,竟比这融融的春日更加温和,在我原先坐的地方坐下,看着我鬓发散乱的样子,眼底的柔意愈发得明显了,“你我之间,毋需这般虚礼。”

    浅浅一笑,如同深闺中温婉知礼的女子一般,柔和的声音中有一丝疏离:“那不让人笑话心尘不懂礼数么。”

    他的眸色深了几许,沉沉地看着我,似要在我脸上探出些什么,却只看到我笑靥依旧的样儿,他的笑意也清浅了许多,那道如精心勘测过的标准完美的弧度,又出现在他清俊的面上:“如此,便依你。”

    我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索性不再开口,只是含着笑,将视线移向眼前这一池澹澹的春水。他亦是没了言语,那双时常噙笑的眸子也投向眼前的碧池。

    阳光温柔地洒在树上,身上,池上,盈盈的水纹笼着淡淡的气雾,折射在他和我的眼底。似乎,我们进入了同一个世界,无声,无息。

    这般安宁而恬静的气氛,确是我的最爱,然面对他,我终是不愿继续。

    “八爷。”我低低地唤了一声,对上他温玉一般的眸,声音不自主地弱了几分,“若无甚事,心尘便先回房去了,也不好耽搁您太多的时间。”

    他转过身来,依然笑着,却隐去了眼底的笑意,道:“你有什么要紧事要办?”

    “也不是。”我指了指头顶越发灿烂炫目的阳光,胡乱地编了一个理由,“昨天去庙会,已经晒了整整一天,若是再这般下去,怕是要变成黑皮肤了。”

    “呵呵……”看着我苦恼得皱起了眉,听着我编排的话头,他失笑地摇了摇头,“那你便回去吧,晚些我捎些药膏给你,对这日光倒也有些作用。”

    心中着实松了口气,我笑着点点头,敛衽行礼,便转身离开这潭幽深的水。当我的身子即将没入曼曼青柳之间时,身后蓦地传来他温和的声音:“其实,有些人,无论如何变化,都是迷人的。”

    脚步一滞,我敛了敛心神,快步离开,待走出好一段距离,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回头望了眼那方澄澄的池子,像是他温柔的范围。只要稍稍近一些,便让人缓缓地沉浸在那春雨润物、春日和煦的柔情中,直到沉沦,直到难以自拔。

    或许,这便是谦谦君子的魅力吧。

    自从经历了那一次花园偶遇,我过起了深居浅出的日子,除了康熙传唤,基本都是安静地窝在屋里,弹弹琴,看看书,练练字,想想事,倒也自在惬意。

    直到有一日,我奉诏前往康熙所住的承恩殿伴驾,刚行至一半,便遇到从一头过来的胤禛和胤祥。

    还隔着不少路,便听到胤祥爽朗的笑声:“心尘,还真是巧呢,居然在这里碰到。”

    我悄悄扫了一眼胤禛,他如刀斧雕刻过的刚毅脸庞依旧是淡漠得没什么表情,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发虚,可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在屋里安静了些,并没有别的什么,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这样一想,顿觉心中大定,浅笑吟吟地朝他们行礼,声线温和柔软:“见过四爷,十三爷。”

    胤祥摆了摆手,有些不耐地道:“你什么时候也拘起这些俗礼了?”

    “这些天看了班昭的《女诫》,想着也该知书达理一些。”我抿嘴轻轻一笑,“没想到,到了你这儿,却成了俗礼。”

    “四哥,你听听,她这般伶牙俐齿的,还读了《女诫》,学了班昭。”胤祥忍不住取笑道,“若是没有学,那可不知道要成了什么样儿了。”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怎么,难不成素日来我都没个样儿么?”

    “《女诫》中,女子讲究四行,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胤祥气定神闲地同我争辩起来,“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狡黠地朝我笑了笑:“你看看你,伶牙俐齿,妇言不行;面容姣好,十足的美人儿一个,也不是班昭所说的妇容;至于妇功,或许勉强算是符合,不必工巧过人嘛。”

    我有些气结,强自辨道:“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我可不会按部就班地照着《女诫》做,学《女诫》,只求意,而不求行,这才是学问的正理。”心里却是暗自道,如果真成了班昭说的那样,不就成了牵丝木偶吗?

    “好了,进去吧,别让皇阿玛等我们。”还没等胤祥开口反驳,一直沉沉静静的胤禛淡淡地开口道。

    两人闻言点点头,便止了这场辩论。

    胤祥阔步走在最前面,那种翩然随意的姿态,的确很是让人心折。想及这样潇洒的疏阔男儿,却要在阴暗潮湿的养蜂道拘禁十年,那段本该精彩璀璨的青春年华,却成了一生的苦痛。

    这般胡思乱想着,也移了脚步,随着他的背影走去。

    忽的,听到胤禛淡淡的开口问道:“这几日,为何要避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