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这个么,”我眼珠子骨溜溜地转了几圈,有些狡黠地答道,“遇到时自然便知道了。”
十三还是紧盯着这个问题不放,一脸坏笑:“那可曾遇到?”
“时机未到。”
十四一脸疑惑,看了眼我,又转身看了看四阿哥,问道:“怎么,你学四哥参禅了?”
十三摆手制止了十四的疑问,还是噙着笑问我:“何时能遇到?”
敢情你还喜欢这类问答方式啊。我两手一摊,一脸无辜:“十三爷,这你可问错人了。我那天去庙里也问了,可佛祖说‘天机不可泄露’,让我碰了一鼻子的灰。你若是帮我从佛祖地方探一探口风,小女子感激不尽。”
来没来得及等十三反应,那头十四已经爆笑起来了。四阿哥不由摇头失笑,眉眼间也蕴满了笑意,这个心尘,居然把责任推到了佛祖身上,让十三弟实实在在地吃了一个哑巴亏。可转念一想,那天在面摊,自己不也是这般么。
十三语滞,再也找不出问题,随手拿起酒杯猛地一灌,也是运气不好,竟不留神滑下了喉咙,呛到了肺。看他红着脸止不住地咳嗽,十四笑得更欢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响彻云霄。我好心地又替他斟了一杯酒,一边在他背上轻拍着为他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十三才缓过神来,有些苦笑地喝尽手中酒,看着我叹道:“心尘,我算是服了你。和你斗嘴,实在是我最大的不明智啊。”
我低着头抿嘴笑了几声:“不过,却是一件趣事。”
十四一听,连忙鼓掌附和:“对啊,真真有趣。十三哥,下回是什么时候,可要提前通知小弟一声啊,我给你们呐喊助威。”
看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十四得意洋洋、吊儿郎当的样儿,四阿哥终究还是忍不住,抛弃了旁观的身份,插话道:“十四弟说得不错。”
那一晚,十四很开心,十三很开心,连四阿哥也是一脸笑意,嘴角挂着轻柔的笑,眉眼带着柔和的弧度。四个人你推我挡的,喝得不亦乐乎。只是,十四的酒量实在不行,没多久便醉倒了,趴在桌上手舞足蹈的,嘴里不知道哼着什么曲子,荒腔走板的,听不真切。
十三在一旁看着直摇头:“十四弟,你的酒量还不行。喝了也有好几年了,怎么就不见长啊?”
我点头附和:“是啊,才几杯,就成了醉猫。”说着,便去拧毛巾让他擦擦脸,又让屋外的人取一杯解酒汤来。
四阿哥也随着我们的节拍取笑道:“唱得也不行。”
“我唱得不行,那心尘你来唱一个。”十四有些孩子气地撅起了嘴,一把拉住我,“怎么样?”
我挣开他的手,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少借着酒装疯啊。”
十四有些嬉皮笑脸地坐起身来,却是牢牢抱住我替他擦脸的手,有些耍赖地磨蹭着:“心尘,好心尘,唱一个嘛。”
看着蹭来蹭去的十四,我失笑叹道:“好了,好了,拗不过你。那你先喝点醒酒的,让我想想,有什么好玩一点的曲子没有。”说着,便把手中的瓷碗递给他。
十四有些气闷地看了眼透着古怪味道的解酒汤,为了听一曲,也只好咬咬牙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也没来得及抹嘴,就催促着要听曲儿。
认真地思索片刻,才记起一首卓依婷的儿童歌谣,也不管对不对景,我清了清嗓子,轻快地唱了起来: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
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小牛的哥哥,带着他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刚起调唱了一小段,十三满是笑意地拍手叫好:“这曲儿新鲜,也有趣。”
我停了下来,笑着建议:“那我们一起来唱吧。”
十三点头赞成,两人兴致盎然地又唱了起来:“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
我满脸欣赏赞叹得看着十三阿哥,我不过唱过一遍,他们竟记住了词和调子,这份记忆力,让我自叹弗如。见我看他,十三扬了扬挺拔的剑眉,笑着睨了我一眼,似乎在说:如今才想起夸奖,是不是有些晚了?
我含着笑,学着他的样子柳眉轻挑,朝他眨眨眼:没想到,你还有这份本事。若不是阿哥,我一定介绍你来我们丽春坊登台献唱,一定轰动京城。
十三有些无奈,但又忍不住笑意,只好瞪了我一眼完事。堂堂大清十三阿哥,去丽春坊卖唱,想来也只有眼前这女子能想出这么绝的招数吧。
一旁的十四还有些云山雾罩的,大笑着直拍桌子,成功地吸引我们的注意,只听他大声嚷嚷着:“四哥,你什么时候也带我们去捉泥鳅啊?”
四阿哥一脸无奈,但眉眼间全是笑,点点头道:“改明儿,打听好了,小牛的哥哥带他们去哪里,我们也去那里。”
我有些诧色地抬睫,今夜的四阿哥,很柔和的状态,没有平常的冷峻漠然,泛着粉红酒意的脸颊曲线温柔,那双清冷平静的深邃眸子盛满了温和的宠爱,竟让我有些失神。
胤禛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双秋水明眸,捕捉到里面的怔忡,有些迷离,却十分动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脑中突然冒出这么两个字来,再一看,的确,很衬。
天渐渐黑透,如同厚实的幔帐,泛着蓝调的忧郁深沉。群星闪烁,尽力地点缀着宁静的夜,温煦着清凉的夜。
十四醉得有些发困,躺在软榻上却仍不老实,不知嘴里嘟囔着些什么。想起他又唱又叫的样子,我不由失笑摇头,这酒量不行,连酒品也有些太差了吧。
趁着微醺的酒意,我走到窗前,荦荦而立,望着那一轮半钩的下弦月,有些痴痴地低声吟道:“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不知为何,无数的咏月诗中,我独独偏爱李商隐这一首《嫦娥》,似乎道尽了人世间的爱恨情愁,缠mian凄恻,情真意深。
“为何你总是有这样的伤感?”四阿哥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复杂,“从‘人面桃花’到‘流水落花’,从‘天上人间’到‘碧海青天’,似乎,你有满腹的心事。”
脑中突然浮现起一段尘封心底的记忆。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也是这样一句诗,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握着我的手轻声对我说“我担心你”。我稳住微微发颤的身子,抑制住深深浅浅的痛意,低声道:“昔日的风尘女,今朝的浮沉身,种种遭遇又怎能不让人叹息一声,‘天上人间一样愁’哪。”
“这有点不像你。”十三含笑在身后看我,“印象中的你,是潇洒而爽利的,而不是低迷而多愁的。”
我侧过半个身子,倚着窗棂,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开口:“那十三爷可知,多愁后面往往还有两个字,善感。女子向来心细,也就善感,随着就多愁了。不过,若是怕扰了两位爷的兴致,我也愿当自己这是在‘为赋新词强说愁’了。”
“若不为了我们的兴致,你是不是就该说自己在‘借酒浇愁愁更愁’?”十三顺当地接过话,挑眉笑问。
我爽快地点头。他先是一愣,旋即大笑起来:“心尘,你果然与众不同。”
瞟了他一眼,我笑嘻嘻地耸了耸肩:“这话可就不对了,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不然,你能在这世上找出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么?人毕竟是人,可不是能拿模子刻出来的。”
一旁的胤禛静静地看着眼前两人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眼神却慢慢深了几许,却是无人能知,他究竟在思索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