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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随性

    他的婚事,若他不说,我亦不会在他面前提起,只是如今……

    我的手指轻轻滑过静默一片的桌面,淡淡而疏离的微笑一直留在唇边:“知道了,只是替八爷高兴。听说,典仪府上的这位千金,温婉娴静、端庄秀美,连太后也是满心欢喜,赞不绝口的。想来与八爷也是郎才女貌,最为相配的。那日偶遇九爷,想托他跟您贺喜,想来也是心尘疏于礼数了,这般上好的喜事,自是该当面说声恭喜才是。“

    他默然良久,目光随着我的话语一点一点暗了下去。忽而兀自浮出一丝昙花般的笑容,含着淡淡的一缕愁绪,望着我道:“你是真心恭喜我的么。”

    心一颤,想要摇头,却生生地按捺住了,我微笑到最柔和的状态,曼声道:“恭喜,还有假的不成?”

    他只是默不作声,微微笑着,笑容却越发冰凉,竟是一丝愉悦的情绪也没有。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似水:“有句话正好可以说明我现在的心情。”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淡薄,淡薄中却透着坚定不移,“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有女如云,匪我思存。他竟如此表明心迹。心头剧烈一震,我扶着桌沿,低低地叹了一句:“若是缟衣綦巾之人无心无情,八爷你又是何苦呢。”

    “我只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的语气还是平和温润的,像是不会结冰的细流,悠悠地流淌着,“只是,还请你莫要再说‘恭喜’二字。你可知,那天九弟跟我重复了你的话,我真想从病榻上起来找你理论一番。”

    我轻轻颔首,浅笑着:“那我不说了便是。不过,人人都说八贝勒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竟没想到也有生气得想找人理论的时候。”

    胤禩悠悠地苦笑一声:“也不是谁都能有这般本事的。”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回笼的空气中竟有一丝甜意,连忙把这个念头抛诸脑后,澹然一笑:“夜深露重,八爷还是早些回去歇息较为妥当。”

    他一怔,看着我从容淡雅的清和笑意,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一丝失落,却飞快地挂上二月春风般的笑容,声音似潺潺溪流轻叩我心:“那好,你自己也要多注意些。珍重。”

    他颀长的身子慢慢隐没在夜幕中,而那“珍重”二字却仍在我耳畔盘亘,渐渐在心湖中蔓延开来,吹皱一池春水,引来涟漪无数。

    不过我已经没这么多时间来想这些婉转流连的情节,乾清宫的王顺匆匆跑来找我,说是康熙在畅春园,李谙达让他来接我过去。

    我一听,连忙收拾一番,随他前往。

    康熙素喜畅春园,一年中也有不少时日是驻跸于此的。想来前后,自己也来过不少次数,北大里蹁跹的风姿,今朝时的雍容气宇,皆是那般动人,那般美好。

    初春的北京仍是寒峭凌人,但今日的阳光极好,竟有些暖洋洋的。上了御舟,我不由轻笑着赞叹:“林升当年描绘杭城‘暖风熏得游人醉’,心尘算是体会到了其中的翩然若姿。”

    康熙靠着椅背,含笑看着我:“朕也体会到‘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奥妙无穷。”

    我的脸微微有些红晕,放下手中的杯盏,低首沉吟几许,复道:“皇上创造的盛世繁华,自然是‘醉人’风光无限。”

    “还真是一个鬼机灵。”康熙笑得直摇头,“朕瞧你很是惦念家乡,这次便随朕一起南下,也好去看一看故乡明月,饮一饮金陵清水。”

    我满是不敢相信的惊异,对上康熙含笑的眸子,变成满眼的欣喜,声音微微有些颤着:“皇上是说,要南巡?”

    “不错,也好借此机会看看你口中的盛世繁华。”康熙起身,扶栏而立,望着碧波粼粼,“江南风景旖ni,却终究失了几分庄重气魄。”

    我点点头,江南终究不是龙盘虎踞的权势天下,多的是才子佳人千古绝唱,多的是商贩大贾财源滚滚,而不是只手激昂文字、指点江山的政局纷争。想了会儿,才低声道:“诗画天堂,烟雨江南,若是出游至此,也一定是合家欢乐、其乐融融的温馨美好。”

    康熙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忽觉清爽了几分,豁然起来,回头对站得远一些的李德全吩咐道:“这次南下,让他们哥儿几个都一起去吧,也好一起去看看难得的美景。”

    心中油生出一种云山雾罩的感触,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可又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样。既是想不通的,那就只好先搁在一旁摆着了。

    的确,康熙这一道南巡随行人员的旨意让不少人跌破眼镜。一、二、四、八、十、十三、十四、十五、十六随行,这堪称历次南巡同行阿哥数目之最。

    旨意一下,整个皇宫都忙碌了起来。拣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巍峨冷凝的紫禁城。

    蜷在温软的马车里,时而眯着眼假寐,时而挑开帘子看看沿路的风景,除了速度有些不敢恭维,其他的倒也算十二分的幸福惬意。

    “心尘,心尘。”十三策马而来,在窗外轻声唤道,见我从帘子后面探出头来,笑道,“皇阿玛让你过去。”

    我怔了怔,康熙怎么可能让自己宠爱的儿子来当信差呢。好在他身后跑上来的一匹马,坐着气喘吁吁的王顺:“姑娘,皇上让奴才来,请姑娘过去一趟。”

    点点头,我起身出了马车,刚想开口让人找一匹马来,却发现身子一轻,回过神来已经坐在十三的身前,他低头朝我笑笑:“我载你过去。”

    我抬眸看向他,漆黑的瞳眸中闪着点点星光,感觉有双强壮的手臂环过我的身子,入鼻的男子气息让我两颊泛红。胤祥低下头,盯着我的脸庞看了半响,似是发觉了我的窘态,朗笑着紧了紧缰绳,马儿踢踏踢踏地跑了起来。

    没一会儿工夫,圣銮便已映入眼帘,我轻声对十三说:“到了,先让我下去吧。”

    十三凑到我耳根,呼吸声吹在我脸上,有些痒痒的,满是笑意的声音轻飘飘地往耳朵深处掠过:“你不是刚病过吗,那就少使一些力气吧。”

    圣驾前围着一小群人,此时已然看到了我们。各种目光交织在一起,看得我心里发慌。低头走到康熙面前,屈膝施礼道:“皇上吉祥。”

    康熙饶有兴致地看看十三,又看看我,问道:“怎么会是老十三带你过来的?”

    这也不是我愿意的,可圣驾前总不好这么答话吧。我咬了咬唇,刚张嘴想要说话,那边十三已经抢在了前头:“皇阿玛,心尘身子还有些虚,正好被儿臣看见了,这才顺路带她过来。”

    “是么?”康熙又把视线移回了我的身上。

    我顿了顿,清清淡淡地开口:“只是坐久了突然起身有些不太适应,十三爷素来待人和善热忱,这才一起过来。说起来,心尘还真的要谢谢十三爷的一番好意。”

    不知道康熙是真的相信了还是怎么的,倒是不再细问下去,结束这个话题:“来,随朕四下走走。”

    我一边跟上前去,一边欣然赞道:“皇上,您这番作为,才不辜负如此良辰美景,也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欢欣至极啊。”

    康熙停下脚步看了看我,想来也想起了除夕夜那段“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讨论,旋即放声笑了起来。众人面面相觑,看着眼前突发的状况有些茫然不知,但也前前后后随着笑了起来。我心里一阵诽谤,果然都是玩心眼的家伙,连笑的是什么都不清楚,就这么配合地演起了大戏,估计奥斯卡影帝之位对他们而言都是不在话下。

    突然,有人轻轻推搡着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发现大家都看着我,含笑的,淡漠的,担忧的,雀跃的,五花八门,不尽相同。莫非,我又做错了什么,犯了什么错误不成?心里一触,便有些可怜兮兮地望向康熙。他倒没计较什么,只是有些无奈地笑道:“你这神游太虚的毛病,几时才能好?”

    我一听,心放下大半,有些赧然地摸了摸鼻子:“皇上威武不凡,心尘看着您的气度风采,偶尔走神也是情理之中嘛。”

    “你们听听,竟还是她有理了。”康熙笑着对周围的儿子们道,“这丫头,就会卖乖。”

    “皇阿玛,心尘蕙质兰心、聪慧纯真,这是她的本色,也是她难能可贵的地方。”一旁的胤礽上前一步,道,“也正式如此,她才是这般与众不同、让人怜爱。”

    我听着他皮笑肉不笑的夸奖,只觉得遍身寒毛倒竖,凉意袭人。想起他竟去皇上地方讨过我,心中不安愈加强烈。忍不住悄悄看了眼八阿哥,却无巧不巧地对上他温和的眸子,见我看他,朝我微笑着,示意我不必担忧。

    稍稍安心了几分,这才强笑道:“太子爷如此谬赞,心尘愧不敢当。那是皇上有容忍之雅量,才不计较心尘这般随性而为。”想来你这位废太子,怕是没有这般气度胸襟的。我在心里又悄悄地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