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震,有些发沉,嘴上却是淡淡的:“病来如山倒,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倒也不像平日沉稳的你了。”
百合张了张嘴,心里一思索,还是觉得算了,便闭口不言。这位柳姑娘,七窍玲珑心,哪儿还需要自己的提醒呢。
病来如山倒。然这座山,却是自己亲手去推的。心中苦涩,却又不得不起身,收拾一番往慈宁宫走一趟。
到了慈宁宫,才知道今日的太后例行的参佛日,不便打扰。有些歉然地对玉珠笑笑,便懒懒地扶着百合往回走去。刚走过体和殿,脚还没迈进御花园,便听到身后上来一个小太监,小心地打量了一圈,上前告诉我说有人在前面的千秋亭等我。
一脸迷惑地拐到亭子,却发现居然是德昭。百合伶俐地退开了,在外头望着风。我有些疑惑地走进亭子,见他转过身,便开口问道:“你这么找我来,什么要紧事?”自我进了绛雪轩以后,两人便再也不曾见过面。今天,他却这般急急地托人带话,实在是有些蹊跷。
德昭没有顾着回答我的问题,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我连忙缩手,却被他握得更紧,指节那几道浅浅的红痕依然抢眼。他颤了颤,心疼地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残余的血痕,叹息道:“竟伤得这般重。”
我连忙朝他展颜嫣然笑道:“这才几日,哪恢复得怎么快?太医说了,再过些时日,一定会一点疤痕都看不出来的。你别瞎担心我了。”
德昭没有言语,只是淡淡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心虚地垂下首,不敢与他对视,只听他有些沉重,有些无奈,有些痛惜地叹了一句:“为了立稳,差点搭上一条命,值得么。”
有些无奈有些苦涩地笑笑,也叹了一声,道:“我知道,瞒不过你。”
“心尘,你真的觉得值得吗?”德昭有些慌乱。
“无所谓值与不值。”我抽出手,望向亭外的琉璃飞檐,“虽然过程超出我的意料,但结局也超出了预计。既然无法离开这里,也只能尽力让自己过得好些。”
“所以,你拒绝了他们。只想借着皇上和太后的宠爱,安稳地过日子?”见我回头看他,心中有些疼痛,却依然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你要知道,他们的宠爱,只会让别人更加想要得到你。”
眼中闪过一丝光华。我明白了,心中一直觉得不解的地方,原来竟是这个。一个深受宫中两大BOSS喜爱的女子,又怎会远离风口浪尖呢。心思转了又转,如今的我,怕是已无回头路了。从我迈进这个皇宫那一刻起,便注定在激流勇进中度日,便注定要与爱新觉罗这个姓氏纠缠在一起。
“德昭,谢谢你。”我感激地看着他,与我说出这样一番话,对他而言,也是一种痛苦,“这一生,终是我亏欠了你。”
“不!”德昭笑得绚烂,却也凄美,“能认识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我感激上苍,将你带进我的生命,更感激它,让你我相知至此。”
情不自禁地偎在他那令我安心的怀里,轻声道:“你让我相信了,世上真的有‘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回事。德昭,我不许你为了我,卷进这场纷争。答应我,好么。”
德昭心中亦是悲喜交加,我懂她,她又何尝不是呢。思忖良久,如实道:“那你也要答应我,会过得快乐。”
我抬眸望向他,手指却在他脸上一挑,笑道:“能有你相伴,我怎么会不快乐呢。”
德昭心头一暖,想起昔日的情景,不由出声调侃:“还这么调皮,小心嫁不出去。”
“我才不担心呢。”露出顽达的笑意,媚眼轻飘飘地,晃悠了过去,“大不了以后去你那儿白吃白喝呗。”
“好了,我该走了。你自己小心点,知道了么?”德昭四下看了看,见我颔首,便放心地离开。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挺拔身影,心也觉得疏朗了许多。刚准备提步回去,却见远远地过来一个人,走近些,才发现居然是九阿哥。只见他冷着张脸,满是怒气地冲了进来。
我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问道:“九阿哥,这是怎么了?”
九阿哥冷冷地盯了我半天,沉声道:“因为德昭?”
我愣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想了想,还是没法赶上他的跳跃性思维,只好开口询问:“心尘不明白九爷什么意思。您若是有事,还是明言了吧。”
“不明白?”他毫不避嫌地抓住我的手,也不管是不是弄疼了我,嘴角挂着笑,却是冷冷的,“你和八哥究竟怎么回事,和德昭又是怎么回事?不要告诉我和德昭没关系,刚才老远就看见你们抱在一起。”
身子一僵,我淡淡地看了眼他:“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九阿哥怒气更炽,语气更加冰寒:“我要看看,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八哥为你大病一场,你却还在这里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
我的脸色也暗了下来,冷笑道:“我和德昭,坦坦荡荡,有什么可羞耻的?八爷病了,九爷就说是我的错,那我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又是谁的错?”
“好!好一张利嘴!当初太子爷要讨了你去,若不是八哥,你现在哪里还能太太平平地站在这里?”九阿哥怒火直冒,眼神简直能杀人,“难得我想做回好人,居然遇到你这么个不知好歹的。”
太子要我?脑子被这个消息重重地砸了一下,突然想起那晚太子意味深长的笑容,心有些发毛。若是他真的下了这份决心,康熙会应允吗?虽然康熙对我疼爱关照有加,但那是他目前最喜爱的儿子,说不定,说不定真的会……
一旁的九阿哥十分满意地看着我脸色数变,笑得颇为玩味:“八哥一向自律,那日居然主动找我喝酒,还喝得烂醉如泥。我就知道不对劲,一问玉顺儿,才知道那天一早八哥去找过你。这几个月,八哥很少去琇宁那里,只知道闷在书房里,真真让我这个做弟弟的看着心疼。像他这样身份才情的人,居然为了一个没心的低微女人,虚掷大好时光,生活得那般无趣,你说让我怎么忍心?正巧,怡红院新来了一个姑娘,也是南方人,说起话来和你有几分相像。我便把人招进了府,又给八哥下了点药。谁知道,他居然硬是跑了出来,还跳进水池里去解除药性。这种天气,你说谁受得住?他病了,还让我千万不能告诉你,而你呢?你来告诉我,他是不是够痴心?你这女人是不是有没有心?”
垂睑听完他的长篇大论,稳了稳气息,我抬头笑道:“所以呢,我就该感激涕零,就该以身相许,就该也去跳一跳水池子不成?”
九阿哥气得浑身发抖,寒声怒道:“难道,看着这么一个人,为你心碎,为你生病,你很得意?你觉得这样才能证明,你这丽春坊的头牌是多么了不起,多么矜贵,是不是?”
最后一句“是不是”,几乎是夹杂着雷霆暴雨而来。我却在他的怒意中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浅笑着:“九阿哥,我若是你,会先把事情弄个明白,而不是这般冒冒失地跑来与我论理。关心则乱,也在情理之中。八爷身体抱恙,这是朝廷的损失,也会让皇上担忧。如今宫中又属绛雪轩药材最是齐全,晚些我会让小六子捎些过去。”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又道,“听说皇上新赐了八爷一桩婚事,那杯喜酒我怕是喝不上了,就劳烦九爷替我向八爷道声喜,就说心尘祝他们鹣鲽情深、早生贵子。”
说罢,也不理九阿哥究竟什么反应,便从容地走下了千秋亭。千秋亭,分明是千般纷乱,秋情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