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蹙着螺眉,淡淡地笑了笑:“公公,心尘不是宫中人,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还是有所耳闻的。前面的事,心尘不愿管,也管不着。你找错人了。”
“姑娘,他们可是因为姑娘才触犯天威的。”他急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有些尖锐,“姑娘总不好见死不救吧?”
“因为我?”我摆摆手,止住百合说话的趋势,犹疑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向皇上进谏,说是……说是要万岁爷驱逐姑娘出宫,这才激怒了万岁爷的。”小太监说话不自觉地弱了一些,“大人们说,姑娘是李师师,具体怎样,奴才也不知道。
李师师?那个莺歌燕舞,纤手妙步,把一曲新词动帝王的人间绝色,那个让宋徽宗意乱情迷、恋恋不忘的冰山美人?我不由苦笑起来,这群谏官,还真是无畏无惧,这样的话都敢跟康熙说,这不是指着康熙的鼻子,骂他是断送江山的宋徽宗么?饶是康熙的心胸再怎么开阔豁达,也接受不了这样的言语吧。龙,必有逆鳞。而雄心壮志的康熙,最大的逆鳞,怕就在于此吧。
“是谙达让你来的?”我想了想,开口问道。
小太监心里颤了颤,她居然连这个都猜得出来?嘴上恭恭敬敬地道:“谙达说,这时候也只有姑娘能劝得动皇上了。”
轻叹了声气,我撑着身子想要起来。百合也知道事情的严重,一边过来小心地扶我起来,一边吩咐备好车舆。一起身,我便觉得眼冒金星,身子软软的使不上力气。可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拿过东西,便匆匆往乾清宫方向赶去。
老远,便看到一脸焦急的李德全。看到我过去,连忙上前,低声道:“姑娘,您快点吧,里头怕是要出事了。”我点点头,扶着百合快步往里走去。刚一迈进们,便听到那一句“押入大牢候审”,心里一慌,看了眼李德全。他最是机警,连忙进屋通传:“皇上,柳姑娘在殿后候着,说要见皇上。”
康熙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了。知道是他叫人去搬来的救兵,略一思索,便摆了摆手:“让她进来吧。也好让这帮自诩正直清流的老臣看看,那是怎样一个人。”
缓缓迈进门槛,只见跪着一屋子的官员,有几个还侧过头暗暗打量着自己。心里一叹,这帮谏官直臣,若是都进了刑部大牢,那受损的可就是康熙的圣明啊。走到书案前,推开了百合的搀扶,身子晃晃悠悠地跪下:“奴婢见过皇上。”
看着形容憔悴的人儿,康熙心中一阵怜惜,一边示意李德全扶她起来,一边说:“你大病未愈,不必拘礼了。”见她起身,又道,“不好好养病,来这里什么事?若是给人求情,就不用说了。你要知道,后宫女子不得干政。”
我早就料到他会搬出这一条堵我的嘴,淡淡地笑笑:“皇上乃百年难逢的得道明君,心尘怎会干预朝堂公干呢。”感觉到扶着我的李德全身子一僵,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不用着急,又含笑续道,“心尘此来,乃是想送皇上一样东西。”
“哦,什么东西?”康熙应了一声,知道她此来的用意,只是猜不透她的方式。想来玄机就在这样东西身上了。
我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把镜子,递给李德全,温声道:“劳烦公公了。”
李德全连忙把东西呈上去。跪在地上的一群人也忍不住抬头看去,毕竟这任谁也不想真的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只见皇上手中拿着一面女子闺房使用的小镜子,有些若有所思地看着镜子。众人也是一脸迷茫,这女子摆明了是李总管托人请来给大伙儿求情的,这镜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康熙的眼中慢慢有了笑意,有些激赞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道:“你为何要送朕这份礼物?”
从他笑的那一刻,我便知晓他已经明白了我的用意,不由轻笑道:“皇上,这镜子是女儿家的东西,可能不合你的心意,但它终归还是镜子,总能照出些真实的东西。若是砸了,可就什么也照不出来了,那不是很可惜么。”
“哈哈——”康熙终于大笑起来,屋内的气氛也随着没有了先前的紧张,“你是说,朕毁了镜子,会是大清的憾事,朕的憾事?”
我连忙跪倒在地,满心欢喜地道:“皇上英明。”
“好了,你们都起来吧。”康熙一摆袖子,一锤定音,化解了这次纠纷。
众人有些莫名其妙地站起身来。刚琢磨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边左都御史有些颤抖着深深施了一揖,不过他施礼的对象,竟然是——柳心尘,那个送镜子来的女人,那个自己谏言的内容。
我刚缓了口气,却看到一个银鬓斑驳的官员朝我深施一礼,这可真吓到了,连忙伸手去拉,却发现自己的身子一点劲都使不上,竟不自觉地往后仰去。幸亏百合眼疾手快扶住了我,不然非摔个七荤八素不成。揉了揉酸痛的额头,我只有侧身苦笑地开口:“这位大人,心尘尚未病愈,心有余而力不足,您赶快起来吧,如此大礼心尘可担当不起。”
“不,柳姑娘。”那个大人估计是老顽固类型的,有些哽咽地道,“老臣年老糊涂,竟不知姑娘如此才识胸襟,老臣惭愧。今日之后,老臣定不负姑娘厚望,以魏征为楷模,做一面真正的明镜,为皇上尽忠,为百姓谋福。”
听到左都御史这番话,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柳姑娘竟引用了唐太宗与魏征的故事来劝诫皇上免除自己的牢狱之灾。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原来,那面普通的镜子里竟隐藏着如此深意,不禁被她的才智,也被她的心胸所震撼。自己在这里千方百计要她的命,她不仅不计前嫌;还抱病前来,把自己看做朝纲不可或缺的“人镜”!
于是,纷纷效仿左都御史,拱手施礼道:“定不负姑娘厚望,定不负皇上重托。”
我惶惶地求助于一言不发的康熙,他朝我笑笑,也不负所望地开口道:“众位爱卿都免礼吧。有劳众位今后多进谏言,多进真实的谏言。好了,若没别的事,你们都跪安吧。”
只是,当时的我只知化干戈为玉帛,却不知道,为首的老臣竟是熙朝鼎鼎大名的施世纶,施琅的儿子,以清廉之官著称后世的施世纶。
众人退下后,康熙含笑扶我坐下,叹道:“你一进屋子,朕就知道你的来意。只是没想到,你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我有些赧然,脸上泛了几丝红晕:“让皇上见笑了,也是偶尔间看到镜子才想到的。对了,皇上可不要怪我们多事啊。毕竟,心尘也不愿,背上这般的骂名。”
康熙笑着瞪了一眼李德全,有些宠爱地拍了下我的脑袋:“朕就知道,他会去把你搬来。不过,你耳根子可不能太软,别是人家一求你就答应了。”
这话里的提醒或者是警告我自然听得清楚,连忙点点头,笑道:“若不是这关系着自己的名声,我也懒怠跑这一趟,还不如躺在床上来得舒服些呢。”
“不过,朕不得不夸你一句,这事儿你处理得还真是没得挑理,不错。”见我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康熙显得也是相当的轻松开怀。
我点点头,沉吟片刻,道:“皇上公务繁忙,心尘不敢多做打扰。一直想着过去给太后请个安,认个错,今儿起来了也想过去走一趟慈宁宫。”
康熙低头想了会儿,满意地笑了:“也好,太后也是很担心你的身子。”又吩咐道,“李德全,新进贡来的那付熊掌,你替朕跑一趟吧。”
离开乾清宫,我的心才算真正地放了下来。听我长长地吁了口气,李德全不由笑道:“柳姑娘,您先前在殿里侃侃而谈,全然不惧,怎么,到这儿泄底了啊?”
我一脸无辜,吐了吐舌头,道:“我刚才心里可是七上八下的,手心都沁出了一层汗呢。谙达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我胆儿小,可经不起您老的吓啊。”
“以后,还要姑娘照应着点呢。”李德全意味深长地给了我一个了然的眼神,吓得我有些小生怕怕地看着他。
谈笑间,慈宁宫俨然就在眼前。
想起几天前的惊心动魄,不免心里一阵苦笑。不过,太后的心思我却能猜出几分。之前是怕我入主后宫,如今想来已经明白康熙没有存着这份心,也就有些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