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随着着名的总管李德全沿着蜿蜒的小道逶迤而去。一身胜雪的白衣在秋风中轻轻飘扬,立在一侧静静地候着。
只听一个太监扯着嗓子喊道:“柳心尘上前觐见。”
轻吐了口气,我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地上前敛衽施礼道:“奴婢柳心尘见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偷偷用余光扫了一眼,中间端坐的,明黄滚龙袍,散发着淡淡的却不容人忽视质疑的绝对威严,便是千古一帝康熙了。
却听到一个温和沉稳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先前的曲子是你唱的?”
我微微颔首道:“回皇上,正是奴婢。”
“哦?”康熙似乎兴致很不错,声音中隐隐有些笑意,“调子新颖,不错。什么曲子啊,是你作的?”
垂着头,声音却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此曲名为《燕衔泥》,奴婢才拙,让皇上见笑了。”心里突然想到,这是眉佳的曲子,谁写的词谱的曲,自己还真的不知道。这样冒名,不知道算不算欺君呢。
康熙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跪着的女子,一切显得是那样的淡然宁和,身上那种端雅的气度,竟生生地比下了宫里宫外的同龄女子。眼前的人,竟缓缓和脑中一个身影融合在一起。不免心生好奇,道:“抬起头来。”
我心里一触,缓了口气,噙着一丝澹然的微笑慢慢抬睑。视线稍一触及,又垂下了。康熙笑道:“怎么,你很怕朕?”
我微微凝眉一思,叩首在地:“回皇上,并非怕与不怕,而是奴婢不敢冒犯天颜。”
“不敢?”康熙说不出味儿地笑了起来,“起来吧。倒是没想到,你竟这么知礼守礼,怕是比起宫里的女子,也毫不逊色啊。”脑中的记忆愈加的清晰,当年也有一个人,这般从容不迫地回答自己的问题,这般淡定清逸地娉婷在自己面前,自己爱极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着机智敏捷,爱极了那双冰洁的眼睛里闪着真挚透彻,却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眼睛在宫闱之中渐渐黯淡,渐渐平静,渐渐褪去铅华。她离开了,难产而死,只留给自己一根独苗至亲,和一段回忆。于是,自己亲手抚养教导,将对她的思念之情全部倾注在让她为之付出生命的爱子身上。今天,在多年后的今天,却让自己,遇到了新的真实,像是找到了最肖相似的她的孩儿一般。
“奴婢愧不敢当。”我淡淡地施礼答道。
不知怎的,今晚的康熙似乎问题很多,想了想,又继续问道:“你家在哪儿,怎么进乐坊唱曲了?”
我有些疑惑地挑了一下眉,可皇上的问题不能不答啊,斟酌了一下语言,道:“奴婢贱籍江宁,双亲已故,身无长技,寄身浮沉之中,只求一安身之处。得仰天颜,实为奴婢三世修来的福分。”
“只求一安身之处?”康熙叹道,“可怜你年幼丧亲,心志倒也坚强。如此多才多艺,要不,宫中也有乐坊,不如你留在宫里,如何?”
饶是我如何的镇静,听到这样的话,也是难掩一脸讶色,抬眸问道:“皇上?这……”听着我们对答的众人更是发出了一阵唏嘘。
“怎么,你不愿意?”康熙摆手打断了我的下文。
我连忙跪下,小心翼翼地答道:“皇上如此垂爱,奴婢结草衔环,也不能报万一。只是,在奴婢潦倒之际,芸娘出手相助之恩,奴婢不敢相忘,故曾立誓愿留在坊间三年,以还相救之恩。请皇上见谅。”
康熙似乎一点都不生气,笑道:“难为你此时还惦着还恩的事情。如此,朕也不要你离开乐坊,不过在宫里也给你留着位置,这回,你该没什么理由能拒绝了吧。”
貌似,没有其他选择了吧。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纵然万般不愿也不得不谢恩:“奴婢谢皇上恩典。”
只是,我的“命运”似乎还没有结束,康熙对身后的李德全吩咐道:“加张桌子,挑几道清淡些的菜过去。”
从一开始的对答开始,我便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到这时,随着李德全无波无状地一声“喳”,我很荣幸地享受到聚光灯般的待遇。落座在离帝座不远的地方,垂着睑,宽大的水袖掩去我满脸的苦涩无奈。
恍惚中,有人扯了扯我的袖子,抬头看去,却发现康熙一脸笑意地看着我。身边一个小太监连忙口齿伶俐地低声对我说:“刚才,万岁爷问柳姑娘,京城和江宁比起来,哪儿更好些。”
我感激地朝他笑笑,略一思索,噙着一丝微笑,口齿清晰地答道:“回皇上,京城繁华威严,沉稳如山;江宁秀美清俊,温婉似水。若问奴婢哪儿更好些,奴婢只能说是各有千秋。然对奴婢而言,终究散不去那一缕思乡之魂。”
“说得不错。”康熙微笑着赞道,“读过不少书吧?如此才貌俱佳的女子,沦为歌女,实在是委屈你了。”
我心头猛地一抖。难不成做你小老婆就不委屈了吗?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惶恐而谦卑:“奴婢不过是一方难以雕琢的顽石罢了,实在担不起皇上如此夸赞。何况……”有些紧张过度,竟然差点脱口而出了。连忙咬唇止住,却仍然多出了“何况”二字。
果然,康熙开口问道:“何况什么?”
我垂着睑,听不出喜怒的话竟让我微微沁出了一丝汗,果然是天家威严。想了想,才低声续道:“奴婢认为,上苍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既然是上苍为奴婢安排好的剧本,奴婢自当尽力去演,无所谓‘委屈’与否。只要奴婢心中坦荡,即使仅为歌女,也不觉得如何轻贱。奴婢只求无愧于心,不求繁华似锦。”
虽是一时的寂静,但我的心却慢慢放下了。既然是千古一帝,自然心胸开阔。我这一番话,应当没有什么纰漏可寻吧。
果然,康熙有些嘉赞地看着我:“好一个柳心尘!好一番坦坦荡荡的心怀!今日,你让朕大开眼界。”
“多谢皇上夸赞。”我无奈地再次叩恩,心里却不住地诽谤着,这皇帝的气派果然是不一样,动不动便叫人叩首跪拜。
只是,这样的用餐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且不说那群妃嫔贵妇偶尔飘来的复杂眼神,且不说远处达官显赫钦羡而鄙夷的目光,光是那几位就让我有些受不了。自我出现在宴席上,十阿哥灼灼的目光就锁定了我,也不管别人会不会看出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让我浑身别扭。实在忍不过,便丢给他一个严重警告的白眼,他先是一愣,又咧嘴笑了起来,倒也不再为难我,转移了视线。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暗暗松了口气,低头想要品尝一下难得一见的御膳,却发现好景不长,又有人看我,不由心中一怒,这十阿哥到底有完没完,又瞪了回去。
却发现十三阳光的笑脸被冻结在脸上,有些抱歉地朝他笑了笑,又用眼睛朝旁边努了努。他倒是不辜负我的期望,应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点点头,还给我一个宽心的笑容,朝我端起了酒杯。
我蹙了蹙眉,终是抵不住美酒的诱惑,拿起酒杯朝他笑笑,喝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口酒。甘醇绵延,果然好酒,正准备好好赞叹一番美酒佳肴,却抬头看见十三一脸惊诧的表情。眉间浮上一丝得意的神色,朝他眨眨眼。——怎么,很意外?
他也是眨眨眼,满是笑意地晃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原来,你也会喝酒啊。
我好笑地看着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低头想到夹些菜润润胃,却看见八阿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知晓他定是看见了先前和十三的一幕,含笑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遥遥举杯,他微微一笑,取过酒杯与我对饮一杯。
放下酒杯,心想这回该清静了吧。眼光一扫,看见十四若有所思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了我。不明白一向阳光灿烂的他究竟在深思些什么,也无力去猜测,只得再次举起了酒杯。他见我如此,抿嘴笑了几声,朝我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他摇头是什么意思,只好粲然一笑,蒙混过关。
尚存几丝笑意的脸一转过来,却发现坐在十四附近的四阿哥神色淡淡的,眼底却有一丝莫名的玩味,像是将方才的一幕幕都看在眼里。心一动,这位可是不好得罪的主儿啊,否则以后怎么死的都弄不清了。连忙展颜斟酒,这才算了事。
几月不曾饮酒,连连四杯醇酒下肚,脸上不自觉地漾上几抹红晕,有些微微发烫。看来,这御酒果真不是盖的,酒劲居然这么大。这一番眉目官司让我心里疲惫,这几杯酒又让我身子有些倦意。
正迷惑地发着呆,却听一个声音淡淡地飘来:“时间差不多了,就都散了吧。胤礽,你替朕送送柳姑娘。”
“儿臣遵命。”说着,那一身明黄的男子走到我面前,“柳姑娘,宫门过会儿就该下锁了,我们走吧。”
我一滞,太子送行,这规格也够大的了,我可不可以不要啊。不过,这里可不是什么讲人权的地方,连忙起身施礼:“心尘惭愧,有劳太子送一程了。”
朝皇上施礼告退,缓缓地随着史上最可怜的太子爷往外走去。刚走过御花园,看见芸娘等人在前头等候,我心里一宽,微微施礼笑道:“多谢太子爷相送。大家都在前面,也就不敢再劳烦太子爷了。心尘告退。”
太子还未开口,便听到身后一个喘着气的声音:“太子爷,柳姑娘,等等奴才。”两人停下脚步,一脸迷茫地看着他跑进。只见那小太监手中捧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有块方方的牌子,垂着长长的流苏。我不知所云地看了看太子,却见他脸色微微一变,竟有些诧色地看着那方小牌,和跑到面前的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