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候场的地方,我静静地描眉上妆,像是根本没有先前的会面,看不出一丝的波澜。轻声地询问着台上的布置是否妥当,温声缓解这屋子里有些凝滞的紧张气氛,在心里细细念了一遍歌词,又和纤舞小声讨论着最后的造型。一切是那样的井然有序。
终于,一个小公公进来,说是前面的戏快唱完了,让我们准备上台。稳了稳心神,朝芸娘微微一笑,示意她我没事。便随着众人缓缓隐在了重重幔帐之后。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个报戏的公公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扯着嗓子催促道:“快点,快点,前头来话了,皇上和老佛爷点了你们的戏,好生演着,可别出什么岔子。”
我悄悄移了移视线,朝纤舞飞快地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抱怨了一句:“这公公,年纪不大,人倒是啰嗦。”
她愣了愣,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动了动唇,小声提醒道:“别乱说话,小心被他听见了,那就有我们好果子吃了。”
我撇了撇嘴,心想那人如今的注意力都在别处,连多瞧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哪还有时间听我们咬着耳朵的悄悄话。
“好了,好了,大家快点再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什么疏忽的地方。”芸娘的声音打断了我心中的诽谤,“心尘,梦雨,纤舞,你们三个都没问题吧,待会儿可得看你们几个的了。”
梦雨抱起竖琴,我取出洞箫,两人又低声重复了一下配合地事情,都点点头,示意一切准备就绪。
七八个女子穿着白纱裙,按着排练时的样子,站成了一排,依次从帷幕后往前行去。
前头的台子,已经如预想那般,熄灭了所有的灯,变得昏暗了许多。
我深深吸了口气,将洞箫搁在唇畔,凝神吐息,一个似有似无的丝竹箫声悠悠地传散开去,带着秋风的习习凉意,融着明月的丝丝温情。
台上缓缓闪烁着点点幽蓝,如同深海汪洋中的希望之火。一群白衣丽人逶迤而来,手执六角宫灯,将整个舞台染成一片七彩的海洋。
此时,梦雨的竖琴声也恰当好处地响起在台的另一端,像是轻轻地从幽深的海底深处传来,和着我的箫声,将一缕清魂拔得越加飘逸。琴声迭起,如穿花蝴蝶翩跹流连,箫声却渐渐归于静默一片。放下萧,和着梦雨的琴,我的声音变得甜糯而柔软,带着几分吴侬软语的风味儿,在幕后响起:
金陵美人横吹笛,
迎来燕子衔春泥。
燕子筑巢向柳堤,
柳荫深处传来浅笑低语。
我躲在帷幕后向外望,等待着纤舞的出场。舞台似乎笼在了一片氤氲中,烟雨朦胧中,六七女子舒展水袖,款款而舞,如浮云般卷起层层优雅的缠mian,隐逸在一片水雾里。丽影轻飘飘的,笼成一个月牙形,忽的轻压腰肢,只见月牙中,飘舞着一个灵动的精灵。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心中暗赞一声,纤舞还真是天生的舞蹈家!只见她轻柔地摆动着,那诱人的水蛇蛮腰,扭出如火的青春,舞动张扬的年少情怀。她款款地舞着,仿佛将整个夜晚的光华都集中在一处,她舞着舞,也舞着她的生命。
梦雨的竖琴音越拔越高,如珠玉滴落在朱盘之上,琳琅纷飞,有种难言的富丽。我顿了顿,再度起唇,唱响了后半段曲子:
江南春绿润如雨,
往来不湿行人衣。
秦淮水暖烟波里,
绵绵春雨中有多情男女:
唱到这里,我理了理妆容,从帷幕中悄悄地走出,没入人群之中。几个伴舞的少女尽情地舞着,随着琴音一起清唱起下一句歌词:
唱繁华,颂太平,天遂人意,
且听丝竹悠扬管弦疾。
此时,纤舞也来到了人群中央。我们时而相依着飞舞,时而遥遥相对,缱绻而缠mian地舞着,轻柔而优美地唱出了最后一句歌词:
唱繁华,颂太平,天遂人意,
且听丝竹悠扬管弦疾。
唱到最后几个字,两人相视一笑,又一同拨开挡在面前的水袖,款款地向前奔去,望着天边悬挂的月,像是将要奔向那皎洁的月宫去一般。而那些轻摇着水袖的女子,又翩翩地散开,盘旋出一道华美的弧度。
此情此景,真是说不出的诗情画意,道不尽的缠mian优美。
曲音袅袅娜娜,如一缕清风拂过,越来越轻,到最后竟有些隐约模糊,听不真气。那些执灯的女子也轻柔地往中间走来,在绚烂的颜色中,女子翩跹而来,悄然而逝。舞台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回到后台,听到静默一片的前方突然爆发出一阵如潮的掌声,我们悬着的心才着实放下,露出释然的笑容,相互笑谈着先前的情景,庆贺这次完美的演出。
芸娘也是一脸的神醉,十分开怀地笑道:“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回去,我们可得好好庆祝一番。”
露出一个顽达的俏皮笑容,我歪着头看她:“那芸娘是不是要赏我们些什么?”
“你个鬼机灵。”芸娘笑骂了我一句,“放心吧,这次就算让我当冤大头,我也心甘情愿。”
纤舞笑着插嘴道:“这么说来,我们还真得谢谢心尘。若不是她跟芸娘讨要,说不定我们就真被忽悠过去了。”
“你们两个……”芸娘一阵无语。
听到这里,大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后台的气氛轻松而欢欣。
“快,快!你们哪个是柳心尘?”一个急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再一看,一个气喘吁吁的人影飞奔而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我上前一步:“我是柳心尘,这位公公,请问有什么吩咐?”
那人跑到了我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拉着我的衣袖就往外冲,嘴里急切地解释道:“快点,皇上要见你。”
“啊?”我忍不住瞪大了眼。
“别啊了,快点走吧。”那位公公快步向前走去,“李谙达正在外面等着你。”
我前行的脚步忽而顿了顿,李谙达?李德全?在这康熙王朝里,能被尊称一声谙达的,似乎也只有赫赫有名的李德全了吧。若是说整个天下里,谁最了解康熙的心思,那么毫无疑问,就是这位自幼服侍他的总管太监。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便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李德全,神色淡淡,没有过多的言语,朝那引路的公公微微一颔首,平和地对我说:“待会儿,殿前答话,莫要紧张,也莫要失了礼数。”
浮出一缕得体地清浅笑容,轻柔的嗓音听不出一丝的不安:“多谢谙达提醒,心尘明白。”
“那就好。”李德全点点头,“随我来吧。”
这是我第一次和李德全见面时的对答,待到许久以后,我依然记得,他平淡的言语里透着的那一星点的和善提点。在这个步步为营、步步惊心的宫闱中,这份真实的善意是那样的珍贵,那样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