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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话别

    只是,这样的你,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罢了罢了。我叹了口气,把小晴叫了进来。小晴没有太多的言语,只是担忧地看了我一眼,便转身出去了。这妮子一直跟在我身边,怕是也感觉到那种淡淡的情愫吧。

    我静静地上妆,默默地勾勒出极美的棱角,黛墨微扬,明眸流转,秀鼻挺翘,樱唇娇美,顾盼之间皆是风情万千。缓缓换上那一身如湖水一般温润的纱裙,带着一种沁人的芬芳,那是如你一般似水的柔情,那是如海一般深沉的依恋,却也是如苍穹一般无边无垠的茫然若失。带着曾经在你我指尖缠mian的古琴,我慢慢迈上了离别的站台。

    远远的,便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温柔眼神,安静地锁住我的脸,也颤动了我的心。合上眼,告诫自己不能去看,指尖颤抖着,不似以往的平和轻扬,竟染上一种漫天的苍凉落寞。随着音乐,那夹杂着无尽的沧桑,缠mian的凄恻,幽幽地扬起: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当那凄楚哀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德昭的心便随着颤了起来,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坠落在地,锦袍晕开了朵朵暗色的荼蘼,绚烂了,却也凋零了。

    唱到一半,心微微一痛,指下骤然转调,令台下的人闻声一怔,紧随其后的调子,少了一些苍凉,多了一丝阳光。我的声音里也揉尽了绵绵不休的祝愿:

    你的心情,现在好吗?

    你的脸上,还有微笑吗?

    人生自古,就有许多愁和苦,

    请你多一些开心,

    少一些烦恼。

    你的所得,还那样少吗?

    你的付出,还那样多吗?

    生活的路,总有一些不平事,

    请你不必太在意,

    洒脱一些过得好。

    祝你平安,

    哦——祝你平安,

    让那快乐围绕在你身边,

    祝你平安,

    哦——祝你平安,

    你永远都幸福,

    是我最大的心愿。

    拥有过,便也足够;洒脱些,愿你平安。我幽幽地弹唱着,秋水为翦的双眸却未曾睁开,平静的容颜下,却埋着如斯深情。远道,我的琴音,我的心声,你可明白?我相信,你终是知我懂我的。

    琴音渐渐平息,亦如风起云涌后的宁静淡漠。我转身走进重重幔帐之中,自始自终,不曾往那双清雅的眸子看过一眼。

    当那凄楚哀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德昭的心便随着颤了起来,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坠落在地,锦袍晕开了朵朵暗色的荼蘼,绚烂了,却也凋零了。

    一阵和缓的脚步声。

    回头看去,是小晴写满担忧的脸。

    思绪似乎回到了那一日,或许也是这样的情形,也是让她替自己送去一张小笺,却换来了远道的病。

    心中一颤,脑中浮现出方才伏案的情景。颤抖着手,指节微白,咬牙攥着笔,无力地写下那行娟秀飘逸的小楷:

    琴瑟在御入我梦,同绾青丝系我情。梦醒云起,泪痕犹在,情至无情,知音犹在。

    心不觉甜了,情至无情,的确,情深处,却是这般无情。心头渐渐又泛上一丝苦涩。远道,为何你我不能如常人一般的相拥相守,为何要分别?为何,要让你我独自品尝相同的无奈,相同的苦涩?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与你相遇,相知,再到今日的相忘,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谢谢你,曾带给我这般美好的绮梦;谢谢你,曾给过我承诺,许我一生的守护。柳心尘啊柳心尘,你何其有幸,竟能得到如此知音!

    只是,过了今夜,远道已矣,但愿自己,不会倦了,也不会厌了,这红尘纷扰。

    心像是被拧在了一起,一阵绞痛。身子颤了颤,似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将要倒下去。我连忙伸手,抓住厚实的幔帐,堪堪地止了发抖的身,和心。

    在触及幔帐的霎那,我终是忍不住,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蜂拥而至,却又悄然滴落。身子像脱去了全部的气力,靠在冰凉的栏杆,不住地瑟缩,如同深秋萧索的败叶,在习习秋风中战栗。

    远道,过了今夜,你的身影便会消逝在我的生命中;过了今夜,你我那段纯粹如的情怀将随清风而去;过了今晚,你是那赫赫地位的郡王德昭,身份矜贵的朝中达官;而我,却依然是词曲无双、娇艳动人的京城名妓柳心尘。

    “哎——”一声轻叹。

    我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眸。芸娘神情复杂地看着我:“心尘,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我扶着栏杆,笑了,泪却肆意地狂涌出眼眶:“你知道那首曲子叫什么吗?《萍聚》,呵呵,《萍聚》……”

    芸娘上前几步,扶住我的身子,手轻柔地拍着我的背,温声道:“哭吧,哭吧。可惜,你们终究是有缘无分啊。那是命中注定的,注定的。”

    我摇摇头,伸出拭去满脸的泪痕,惨笑道:“身为女子,身在青楼,惟一忌讳的,便是动情。从一开始,我便清楚。我与他,似爱而非爱,似情而非情,拥有的,一直不过是彼此的相知。这一点,他明白,我也晓得。所以,芸娘,你会错了意;所以,我不该哭泣。”

    芸娘呆呆地看着我,美目之中皆是不可置信,慢慢地,升起一缕钦慕,一丝叹息,轻声道:“你可知他的额娘?”望着满堂的缤纷,她的神色却是灰蒙蒙的,“那时的我,还是一个打杂的丫头。而她,是那样的美,那样的出众,登台抚琴,惊艳了整个京城。当时追求她的人,可以排满整条南街。”

    我随着她的视线,望向那灯火通明的喧闹:“但她最后选择了信郡王,并不顾一切地嫁给他,是不是?”

    “不错。王爷虽然已经有了妻室,但待她也一直很好,可以说是比翼双fei、鸳鸯共游的神仙生活。那时的我,看着他们如此伉俪情深,还着实为她欢喜了一场。”芸娘的脸上恍惚中有些笑意,却又黯淡了下来,“只是……哎,梦总有醒的一天。”

    我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后来呢?”

    芸娘朝我笑笑,却笑得异常苍凉:“有一天,她跑来找我,昔日倾城的容颜变得苍白苍白的,没有一丝的血色。她已经是流尽了血泪,燃尽了希望,憔悴得不成了样子,手上却还紧紧攥着一张纸。”

    我心里隐隐有些明了,不确定地问道:“休书?”

    “是,休书。她多年的爱慕,多年的相守,却换来一张薄命的休书!”

    芸娘的眼睛在灯光中闪烁,“她告诉我,不如风尘卖笑。于是,我和她一起开了丽春坊,相依为命。可是,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奢侈。有一天,王爷来找她,不知道在屋里说了些什么,第二天,她就失踪了。我带着人发了疯地找,终于在城郊找到了她。”

    她还在笑着,却是无比的凄凉,如同夜里那泣血的百合,“我找到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没有任何的表情,像是没有灵魂的生物一样。”

    “自从那以后,德昭就变成了远道。而你,独自守护着你们两个人的丽春坊。”

    我接过她的话,思绪纷飞,却吐出毫无关系的话语,“我很喜欢白蛇,虽然大家都说她是妖,水漫金山,不知道伤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但我依然喜欢她,甚至是羡慕她,敬佩她。因为她的爱是那样的炽烈,也是那样的纯净。我虽不喜许仙伤透了她,但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许仙,她会是一个快乐的妖,一个逍遥的妖,却如何能够明白七情六欲,蜕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许仙毁灭了她,却也成就了她。所以她无怨无悔,虽然人生如此苦短,虽然爱得这般疲惫痛楚。”

    芸娘的眼中渐渐升起一种希望,变得明亮起来:“你是说,她的爱,她的人生,就像白蛇一样?”

    我点点头,朝后面的小苑走去。微风中,飘着一个淡淡的声音:“痛并快乐着。”

    望着慢慢走远的身影,芸娘脸上变幻着,最后,终是化作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