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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问佛

    的确,今季的夏来得快,盛得也快。

    倚窗看着满园的浓郁的翠色,盈盈翳翳的,来得如此汹涌,怕是散得也快吧。有些好笑自己这般的思绪,几个月的生活,竟让我有了半个文人的味道,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案上墨香淡淡,取过一支狼毫蘸满墨汁,想了想,写道:

    漠漠青天南北雁,靡靡红绡罗衾寒。

    柳絮不知何处去,子规声里雨如烟。

    觉得心头泛起一抹倦意,便弃了笔,取出琴囊中的古琴,看一眼墨色的诗文,只觉口中苦涩难捱,长叹一声,便调音抚琴,琴声不似以往那般清丽优雅,急急如珠玉落盘,雨打芭蕉,仿若狂风呼啸,杂乱无章,像是要将满腹心事都宣泄出来。

    不知弹了多久,也不知都弹了些什么,只是觉得指尖滚烫的疼得厉害,竟有些控制不住得颤抖。

    一旁,小晴紧张地看着我,有些担心,有些害怕,像是一只惊恐中的猫咪,蜷缩在角落里,用那双盈盈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手,好像怕自己一个眨眼,就漏了紧要的信息一样。

    心里暗叹一声,我终是收回了琴弦上的手,朝她勉强地笑了笑,复将视线转到屋外的晴岚之间。

    蓝澄澄的天空十分干净,那些翩跹的浮云也淡得只留下模糊的影轮,艳阳如火,炽红的烈焰,像是在燃烧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那澎湃的汹涌,有着不燃尽一切不愿罢手的决绝。

    抬起头,望着遥远天际那轮耀目的光环,我顶着浓郁的压力,努力地睁开眼,努力不使自己合眼,任由那刺眼的日光灼痛我的眼,灼伤我的情。

    “姑娘。”身后,小晴怯怯地唤了一声。

    “我告诉自己,很多美好的东西,都是因为神秘才让人念念不忘。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我的视线有些模糊,心绪有些混乱,说出的话更是让人云山雾罩不知所云,“其实,这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一个在天边,一个在地上,偶尔投影在一起,但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你抓不住,也强求不了。”

    小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小心地提议道:“姑娘,听说城外的潭拓寺很是灵验,若是姑娘有什么愿望,倒可以去求求佛祖,像姑娘这样的好人,佛祖肯定会眷顾的。”

    微微一滞,如我这样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人,佛祖倒也的确很照顾。不管有用没有,留个念想总也比什么都积在心里好吧。想到这里,我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肩,浅笑吟吟:“还是小晴聪明,出了这么个好主意。”

    听到我毫不掩饰的夸奖,小晴弯着眉,笑得只见白牙不见眼:“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明天吗?”

    “就现在吧,反正也左右无事,出去走走也好。”

    见我拿了主意,小晴快步地跑了出去。没多久,便拿着香烛回来,小脸汗津津的,眼睛却亮得出奇:“姑娘,我们走吧。”

    看了看她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香烛,取出丝帕替她拭去脸上的汗珠,好笑地看着她兀地变得发烫的脸,戏谑道:“哟,我们家小晴脸红了呢。”

    “姑娘——”她跺了跺脚,慌忙跑了出去。

    笑着跟上她的步子,往苑外走去。角门外的小路上,停着一辆素净的马车,小晴站在车旁,看到我过去,连忙快走两步,过来扶我上车。

    马车咕噜噜地转着车轱辘,穿过闹市的街道,往城外的潭拓寺驶去。小晴趴在窗边,打量着窗外的景致,脸上挂着好奇和欢喜。真是个细心的天真丫头。我心中不禁暗暗感叹一句,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将她天天拘在屋里,怕也是闷坏了吧。

    潭拓寺离青街并不十分远,穿过几条街巷便到了。

    或许是午后的缘故,潭拓寺的香客并不太多,巨大的樟树叶沉默地垂着睑,遮住了漫天的毒日头,整座庙宇显得幽静而清凉。树荫下,偶尔能看到几个小沙弥,穿着宽大的灰布僧袍,稀稀疏疏地敲着木鱼,低声地诵着不知名的佛经。

    站在殿外,我认真地整理了一下鬓发、衣着,提步缓缓走进庄严肃穆的宝殿。小晴挎着竹篮,篮子里装着香烛、锡纸之类的物品,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大殿里,镀着金光的佛祖高高地站在上面,俯视众生,用悲悯的目光看过眼前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卑微地跪在自己面前,虔诚地顶礼膜拜。这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有太多的悲欢离合,太多的生离死别,人们在惶惶无助时,在犹豫彷徨时,来到这里,面对佛祖,像是溺水中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倾诉内心,祈求得到佛祖的指点渡化。

    亦如此时的我。

    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我轻声地问佛祖:我为何而来?该往何处去?为何人的力量是这样的弱小,为何人的感情是这样的经不起风雨,抵不过权势的阻隔,抵不过身份的鸿沟,抵不过那高高在上的君王一道云淡风轻的旨意,更抵不过上苍为我们预设的剧本……

    佛祖没有回答,仍然悲悯,仍然无悲无喜。

    “痴儿。”

    当我起身转头,想要离开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回过神,只见一个麻袍老僧站在佛像旁,用他那双淡然的眸子安详而平和地看着我。

    “见过大师。”我轻施一礼,声音轻缓而坚定,“人总会有执念,有人笑我痴,有人笑我傻,但我就是我,没有了执念,也就没有了生活的意义。”

    “既如此,又为何自苦?”老僧神情安宁,古井无波的声音在空寂的大殿之中盘旋,“根身器界一切镜相,皆是空花水月,迷著计较,徒增烦恼。”

    “倘若一切皆是镜花水月,那又何来世间万物,又何须来这天地走这一遭?”

    “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著,故名曰妄念,言其逐于妄相而起念也;或难知是假,任复念念不停,使虚妄相于心纷扰,故名曰妄念,言其虚妄之相随念而起也。”老僧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轻声地重复着这句含义深刻的禅语,纤长的睫毛如破茧而出的彩蝶,扑扇着翅膀,翻转开来,露出清亮的眼,眼中闪过茫然,犹疑,再看时,却只有无奈的怅然:心已动,情难控,万般苦果,也只好独自品尝。

    “唉……”老僧长叹一声,看破红尘的睿智双眸里含着一丝莫名的复杂,“小僭越慧根独具,为何不愿回头?可惜,可惜,奈何,奈何……”

    片刻后,他又道:“如此,老衲有几句话,要赠予僭越。”

    我欠了欠身,恭敬地开口道:“大师请讲。”

    “命里无时莫强求,命里有时莫舍弃。该来的,总会来,躲不开,也避不了。若是逆流而上,或有一片天地。”老僧缓缓走进内堂,只余淡淡的佛香禅语在大殿回荡,“命外之人,是福是祸,天意难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