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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访古

    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果然,呆头呆脑的胤誐连连点头:“是啊,心尘,你今天……”我笑盈盈地看了看他,打断他下面的话,道:“怎么,素日的心尘都不及今晚吗?”

    “没,没。”他一听,忘记了刚才要说的话,以为自己就是这么说的,摇手否决,“我没这个意思。”

    他这么一说,满场哄笑,惹得他闹了个大红脸。坐在胤祥后面的男子,也似胤祥那般英气勃勃,但少了不羁,多了份阳光,应该是十四阿哥胤祯了。他看着自己十哥难得的表情,还在那里调侃着:“十哥,你这是怎么了?屋里太热了吗?小弟我怎么没觉得呢?”这一连串的问题换来胤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发现一碰到他,总会让我多笑上几分。流光溢彩的明眸,满面的融融春意更为我添了几分炫目风姿:“心尘倒要多谢十爷,若没有十爷,心尘怕是会少了许多笑声呢。”

    听我这么一说,胤誐满是喜色地上前,又洋洋得意地看了众位兄弟一眼,问道:“若是这样,你能不能再沏一回茶?”眼底满是期待之色。

    “也好,权作是给太子爷的薄礼吧。”我点头道,“不过,心尘手艺粗糙,不懂茶艺,几位爷可不要介意。”说着,朝门外唤了一声,“小晴,去我房里把那罐明前龙井取来。”

    “明前龙井?”胤礽挑了挑眉,道,“今季的新茶刚上不久,想不到你这儿也有。”

    我款款地笑着,眉宇间染上一丝融人的温暖。

    小晴回来得很快,又让人连屋里的小炉铜壶一并取来,除了茶叶,杯盏,还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小包裹,像是抱着什么大宝贝一样。见众人面露疑色,我笑着解释道:“这是上好的松炭木。”说着便取出几块放到炉子里,搁好铜壶,待水温开以后,静静地治器,纳茶,候汤,高冲低洒,关公巡城,刮沫,淋罐,烫杯,洒茶。动作轻盈,指法娴熟。

    半响之后,龙井那香郁若兰的芬芳洋溢在屋内的每一寸角落。观杯中茶色青若远山,闻茶之香气飘溢馥郁,华采焕然,清云淡生。细品一口,岩韵犹在,齿颊留香。胤礽不禁出声赞道:“好茶,好茶艺!此盏龙井,深得其幽香而温婉,清透而雍容的大家气度。”

    我澹澹一笑,如一抹湛蓝的晴岚:“我是因喜欢茶香,自己半路翻阅了几卷茶经。太子爷这般嘉赞,倒是让心尘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一旁的胤祥哈哈大笑,道:“下回想喝龙井了,一定得来丽春坊。四哥,你说是么?”说完,还朝他挤挤眼:还是端庄不及吗?

    胤禛也不去理会他,眼神不着痕迹地从我身上掠过:“不错。”如此的言简意赅,却不知他说的是茶,还是人。

    胤禩漫不经心地看了心尘一眼。听九弟下面的人打听回来,这柳心尘原名柳玥,生平与先前所说一般无二,双亲亡故,被叔公买入青楼,坠河不成,在这里登台卖艺。只是,如她这般的言谈举止,风华气度,分明是严谨的家教下日积月累而来,怎会是一没落的小户门第能教育熏陶出来的?可铁铮铮的事实摆在眼前,也由不得自己不信服。

    不过,任他胤禩如何猜测,也想不到眼前的人儿,来自三百年后的时空,就这一身茶道,是从五岁开始二十余年的积累。

    “那****的一曲豪情,现在想来,气韵犹在。”胤禩微微一笑,似有所指地提议道,“不知今晚能否让我再回味一二。”

    我不由眉心轻锁,这种曲子哪敢当着这么多龙子龙孙唱啊,那天都差点吓飞了魂,今天再来一遍,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可这位主子的要求也不好拒绝啊,想到这里,不由腹中一阵诽谤。你不是自诩贤王,风度翩翩和善温润好脾气么,怎么我瞧着就是小鸡肚肠呢。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眼底戏谑的笑意,怎么看怎么有些像狐狸,心里一阵气苦。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好再唱了。看看上座的太子,看来,也只好拿你当一回挡箭牌了。

    “八爷此言不妥。”我言笑晏晏地开口道,“今日,是太子爷的寿辰,怎好唱一些苍凉凄苦的曲子坏了气氛呢?不若心尘另择一曲,逍遥轻松些的,可好?”后一句,则是朝太子询问的。

    “如此甚好。”胤礽倒也没令我失望,笑着应允了。

    唤人取来琴,便盈盈坐下,笑道:“琵琶怕是弹不出其中的韵味,这曲子最适合洞箫,但如果吹xiao,怕是没法唱词,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古琴,几位莫要见怪。”说着,也不待他们回答,十指轻动,琴音绵绵,嗓音早已不似方才唱时的娇中带媚,而是一种风萧萧云轻轻的清越之气。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一襟晚潮。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沧海一声笑。

    黄霑的大作自然所向披靡,众人皆沉浸在风雨飘摇、笑傲人世的江湖意趣之中。胤祥不由拍案而起:“好一首傲视江湖的歌曲,好一份潇洒人生的情怀!”

    胤禩眼中一闪而逝的讶色,唇畔逸笑:“原来,寂寥过后,是这般的不羁。”

    我亦从笑傲江湖中平复,眼中如一汪清泓,水光潋滟,道:“如此碧波抚琴、清风弄萧的潇然风姿,自是让心尘钦羡万分。若能深深体会一轮此间的情趣,当浮人生一太白。”

    “不错!”胤祥朗笑着接过话茬,“若能终日系舟泛波,当为人生乐事。”

    我不禁鼓掌而笑:“不错。庄子云‘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却原来十三爷也有如此清闲雅适、天地任我逍遥的情怀。纷扰红尘俗世得一逍遥散人易,若能有一富贵闲人,遨游与兴,定当名动江湖。”

    “富贵闲人?哈哈——”胤祥站起身来,眸中忽露一丝顽色,“倘若身边再能有一美相伴,怕是能效仿范蠡与西施,泛游太湖去了。”

    我略略正色,也不管对方是怎样身份尊贵之人,直言道:“若非知此为戏言,心尘必然要生气。还望十三爷莫要拿心尘与西施相比。”

    他淡淡一笑,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莫非,你也以为西施是祸水红颜?”

    我轻轻摇了摇头,曼声道:“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他不解地看着我:“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有先前的话?”满堂的人皆是静静的,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扯。

    垂首拨弄了几下琴弦,淡淡的哀伤笼上心头:“范蠡是西施一生的****所系,一世的心灵依靠,却也是亲手将自己送往吴王怀抱之人,那是何等的薄命伤情。即便日后携手泛舟,怕也不再是昔日苎罗村口的浣纱女了吧。绮年玉貌被心上人送往敌国为妃,老来重回他的身边,不知西施情何以堪。”

    胤祥略一怔忡,再看时竟然掩不住满目的惊喜:“果然高论。想来世人或有批评西施,或有批评吴王,却不曾有人说过范蠡的不是。”

    我也不管在场究竟是些什么人,自顾自地续道:“西施一介女流,在国仇家恨、爱恨情仇的夹缝里生存,想来在那烽火连天的争霸岁月里,能怨能恨的,不过是自己的倾城容颜。若她是邻村的东施,怕也不会有这份飘零浮萍的凄楚吧。红颜祸水,对于西施而言,她的祸也的确源自她那闭月羞花的容颜。”

    “这样的解释倒也不假。”他点点头,“不过她的生命里,至少还有倾心相待的吴王,也算是不幸中的幸事。”

    我点头叹道:“的确,吴王待她,是爱,而非宠,倾一国之力去爱护她,那样的爱,敢问世间有几人能做到,又能有几人可以得到?对男子而言,有太多的牵挂太多的野心,若要全心地去爱去呵护一个女子,落下的,只有国殇之苦,无论是吴王,还是夏桀或者周幽王,皆逃不了这样的宿命。”

    略顿了顿,用一种异常苍凉的口吻继续说了下去,“但对女子而言,得到一份宠爱轻而易举,然获取如此纯粹真挚的爱,怕是一生的奢望,一世的迷梦吧。宠爱不过是男子给予的一个金丝牢笼,锁住的,是一颗害怕孤独的芳心,却不是两两相依的真情。这么想来,我倒是有些羡慕妲己、褒姒和西施,至少她们拥有了最美的感情。那司马相如才情昭昭,官场得意之后却让为爱私奔、当垆卖酒的卓文君,落得一个弦断镜缺诀别白头吟的下场,这不知算是男子的错,还是女子的悲了。”

    “身为男子,总有许多无可奈何。”胤祥有些怜惜地看着眉锁清愁的女子,心里竟有些柔软的东西在暗暗萌动,“但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也能得到这样一份真实。”

    “自古青楼女子多薄命,能得到一份清风浮云的平静生活,心尘就满足了。”那般虚情假爱,我宁可不要。我朝他笑了笑,如破茧而出的彩蝶,似拨开层层云雾的煦日,不由惊呆了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