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颍川郡内的颍水本是由三条支流自西向东流到细阳县之后,汇聚而成的。依颍川城为源头的这支支流乃是三条支流中间的一条,自西向东沿途乃有颍川、许昌、颍阳、南顿、武平、细阳六座城池,其中许昌、武平、细阳坐落于水北,颍川、颍阳、南顿坐落于水南而已。
至于颍川和颍阳却是只有百里之遥,按照皇甫嵩所率大军前部的行进速度,也就两日路程,若是交由骑兵奔袭,恐怕半日便可兵临城下。
朱懏之所以袭取颍阳实际上原因也很好理解,乃是因为大汉前锋部队固然英勇无敌,所向披靡,但是人数确实是太少了,而且加上这一个月以来大小战事一共打了十几场,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强弩之末。颍川城坚,黄巾贼人数众多,想要仅凭这三千疲兵一举拿下这样的大城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然而颍阳城却大不相同,作为颍川城东南面与颍川成犄角之势的这座小城,守军不足,军备短缺,加上月余以来黄巾败军的不断流入,城内的士气已然是低到了极点,这样的城池莫要说是朱懏所携的三千大汉精锐,便是三千皇甫嵩携领的北地郡新兵,甚至都有一战而胜的可能。
所以,对于朱懏想要率军攻取颍阳城,皇甫嵩是很放心的,听闻刘辩言语,皇甫嵩微笑点头,赞许不已:“朱中郎到底是我大汉名将,若是能够攻下颍阳,顺道截断颍水,如此攻破颍川,擒杀波才,也就指日可待了。”
刘辩沉思片刻,抬头问道:“颍川城位于颍水上游,若是朱中郎攻下颍阳,再要截断颍水又有何用?”
古时战事,水源是个很重要的资源,若能率先占有水源,至少从军队日常起居来说,就可以用净水解渴、做饭,不要小看这一点点功效,须知汉时并没有什么净水办法,行军打仗若能控制河流,就能在极大程度上降低士兵生病的风险,避免非战斗减员,所以凡有战事,占据水源往往都是各方军队首要任务,然颍阳位于颍川下游,截断颍水却并不能给予颍川城中的黄巾军带来多少影响,是故刘辩会有此一问。
“颍阳到底算是座孤城。”皇甫嵩微微点头,朝着刘辩慢慢解释道:“若是攻破颍阳不能截取颍水,贼人顺水往东向南顿贼人通传消息,如此南顿贼将便可聚众来援,合围朱公,若是如此,颍阳危矣,朱公危矣。”
刘辩听闻此言,眉头深锁,显然对于皇甫嵩说的这些尚有不解之处,皇甫嵩看在眼中,当即问道:“殿下可有什么疑问?”
刘辩点了点头,坦然问道:“若是朱公攻破颍阳,却也不能将贼人杀绝吧?”
“那是自然,战败军伍,走脱些许残兵,也是情理之中的。”皇甫嵩依言回答。
“既然如此,这些个残兵逃到南顿城中,如实禀告颍阳战事,南顿守将自然也会携众前来支援,如此一来朱公截断颍水岂不是徒劳之事?”
皇甫嵩捻须笑到:“殿下可知颍阳距离南顿可有多少路途?”
刘辩不知,是故并不答话。
“足足三百五十里。”皇甫嵩笑颜依旧:“如若顺水行舟,风势极好,中间路程尚需一日一夜方能抵达,加上贼将点兵出城,奔袭三百五十里,又需六七日,这已是最快的速度了。”
“也就是说,如若截断水源,残兵逃亡南顿报信,贼将点兵来援,竟需要半月。”刘辩当即恍然,心中惊叹不已。
皇甫嵩笑着点头,却是不在说话了。
“皇甫公,我方大军可是要屯驻襄城?”刘辩既然领悟关窍,自然有了接下来的推测。
皇甫嵩捻须颔首,笑道:“不错。”
“襄城距离颍阳有多少路途?”
“二百余里。”
“那么距离颍川呢?”
“一百五十里。”
刘辩若有所思,过的片刻,复又问道:“颍阳距离颍川便只有一百里,若是真的残兵败逃,想来逃亡颍川的却要比逃亡南顿的要多上数倍。”
“不错。”皇甫嵩便是这般静听刘辩诉说,并不主动言语,显然是要看刘辩对于此事有什么计较。
刘辩继续自顾自说道:“颍阳若破,黄巾贼于颍川的波才部率众驰援最迟也就两日便可兵临城下,到时候朱公三千兵马如何抵挡黄巾贼人数万之众?”
皇甫嵩依旧笑而不言。
“可是皇甫公早就与朱公定下了计较?”刘辩到底还是出言询问皇甫嵩道。
皇甫嵩摇了摇头,说道:“计较却是从未有过计较,朱中郎向来都是勇武猛烈之人,如今日这般大克三城之后,奇袭敌军腹地,虽然看似轻浮武断,但也不失名将风采。”
“皇甫公以为波才其人,可是孬种?”
皇甫嵩再次摇了摇头。
“皇甫公亦觉得波才此人非为凡俗,当有见机谋断之能?”刘辩继续问道。
“波才之名,与臣而言,实是闻所未闻。”皇甫嵩摇头不止,坦然说道:“然见其于颍川诸县的分兵统筹来看,却非能人。”
“既如此,如若波才率军合围颍阳朱公部,皇甫公当如何计较?”
“换做是殿下,该当如何决断?”皇甫嵩笑着问道。
“当出强军,火速驰援颍阳,正如皇甫公所言,襄城距离颍阳足有二百余里,四日行程,今我前军万人,不日便可抵达襄城,如能过城不入,直往颍阳,朱公或能无事。”刘辩如实回答。
“可是我于接到此战报时便已着信吏通传前军,全速往北,直取颍川。”
刘辩大惊失色,竟是连那封战报也拿捏不稳,掉落马下,身后虎贲甲士迅速下马将那战报拾起,递交与刘辩。刘辩双手微微颤抖,极其惊恐的接下了。
“那朱中郎呢?他怎么办?”刘辩颤声问道。
“我已命中军全速行进,分兵五千驰援朱中郎,另五千人则驰援颍川,用以阻止波才回援。”
“中军此刻若是全速行进,待到得颍阳,需要几日?”刘辩继续问道。
“大约七日。”皇甫嵩稍一计较,便给出了答案:“若是沿途遭受贼人阻挠,或许还要晚上一些。”
“朱公可能支撑七日?”刘辩颇有怒容。
皇甫嵩眺望远处,长叹了一口气道:“颍阳虽是一小城,然攻城一方若不能数倍与敌,伤亡定然不是小数。波才若是中了计,全力驰援颍阳,朱中郎怕是连半日都难支撑。”
“半日?”刘辩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若是连半日都难以支撑,阻那南顿贼人援护,又有什么意义?”
“阻止南顿贼人援护,本就非是想要占得颍阳。”皇甫嵩款款言道:“殿下若是波才,深知颍川城乃兵家必争之地,又突闻颍阳城破,如何才肯发兵驰援?”
“颍阳与颍川互为犄角,若是颍阳城破,我部率领大军阻隔其中,那颍川便是孤城了。波才绝对不会放任我部大军进驻颍阳。”
“不错。”皇甫嵩点了点头:“波才亦会派遣斥候探查我军虚实,自然知晓我前军奔赴颍阳尚需五六日之久,而他南顿援军若能知晓消息,以星火之势驰援颍阳,亦不过五六日而已。”
“既如此,如若波才知晓朱公并未截断颍水,阻隔消息,自然也就不会出兵,只等那南顿贼人发兵援助便是。”刘辩若有所悟。
“正是如此。”皇甫嵩捻须颔首:“朱中郎截断河道正是要那波才率军攻打颍阳,如他所想,我部定会星夜驰援颍阳,颍川亦无所忧。”
“如此,皇甫公到底还是放弃了朱公?”刘辩叹了口气,无奈说道。
“此计到底算是朱中郎的计策。”皇甫嵩转头朝向刘辩说道:“若是之后围颍川救颍阳不成,朱中郎虽难逃一死,但是颍川到底也是要易手的。”
“朱中郎之命竟不值一城吗?”刘辩爆喝不止。
皇甫嵩直直盯着刘辩,目光深邃,听其铿锵言道:“殿下,非是朱中郎性命不值一城,便是我千万将士性命都不值这颍川一城,为了颍川,朱公伟可死,我皇甫义真亦可死,朱公伟行此奇袭之策自然是已萌死志,殿下到了此刻竟还不知吗?”
刘辩哑口无言,颍川城勾通颍川郡南北,向北呼应虎牢关,向南呼应轩辕关,实在是洛阳东南侧的咽喉要地,朱懏所行计策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绝命一搏,但是如此若真能取得颍川城,从军事角度来看,却是极具战略价值的行动,皇甫嵩如何人物,自然知晓朱懏意图,所以才能如现下这般泰然自若,处变不惊。
“可是如此之后呢?”刘辩委顿不堪,似是陷入了朱儁殉国的无尽悲怆之中。
“如此之后,洛阳无忧,我部合兵颍川,向南徐图汝南,那就再无后顾之忧了。”皇甫嵩神态自若,嫣然一副大胜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