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锅里的水慢慢开始翻滚,晴儿蹲下身子,轻手轻脚帮刚德勇解开腿上包扎伤口绷带。伤口失去了绷带束缚,压力减弱,血又涌泉一样冒了出来。
昨夜摸着黑包扎还不觉害怕,今天见到了伤口,高德勇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多年没见过血的他立刻支撑不住,脸和嘴唇瞬间变成了灰白色,连呻吟的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哎吆,轻点儿,轻点儿,疼,好疼。”
“死胖子,忍着点儿”。晴儿轻轻亲了高德勇的额头一下,像哄孩子一样表达自己的安慰。手上却不停歇,用从自己衣服上扯下的干净绸缎沾了些热水,一点一点将伤口上的血痂和污渍抹净。
陈士泰的白药确实很好用,在伤口上洒了半瓶,立刻止住了血。晴儿又在自己的衣服上扯下长长一条比较干净的绸布,轻轻地替高德勇将伤口裹好。抬头再看胖子,耷拉着脑袋,嘴里叼着个木棍,半截身子已经被冷汗湿透。
“爷,包好了,你感觉好些吗”,晴儿用衣袖替高德勇擦去头上的虚汗,心疼地问。
“啊,好了,咱们这就熄火,准备走吧”。高德勇硬撑着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回答。指挥晴儿掀开冰窟窿,准备消灭做饭的痕迹。
就在这时候,半山腰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火铳声,“啾”,在荒无人烟的山野间往来回荡。“呼剌剌”,无数不知名字的野鸟从枝头惊起,漫天的翅膀遮住了暮色。
不好,有追兵。高德勇猛然间像换了一个人,一跃从石头上站起。顾不得伤口上传来热辣辣的疼痛,伸腿将石锅,石灶和柴火全部踢进了冰窟窿。在晴儿的协助下七手八脚将冰窟窿掩饰好,二人挽着手跑到了一块横生的巨石后。
半山腰的火铳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密。有人在不远处交火,高德勇凭着经验判断出战场的方向就在自己脚下一里左右。从怀中掏出望远镜,透过漠漠寒林,他看到几个镖师的身影。
“是李亮”,放下自己的望远镜,晴儿惊讶地叫出了声音,“原来他一直在跟着我们”。
“贴木儿亲自来了,另一伙人是他的青衣卫队,咱们两口子面子不小”,高德勇低声回答。望远镜里,李亮带着三个镖师边打边撤,慢慢远离高德勇隐藏方向。镖师们虽然身手灵活,在交火中并不占上风。贴木儿的青衣卫队俱是万里挑一的好手,况且以众击寡,片刻功夫就有两个镖师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下。
俏晴儿紧张得满脸是汗,将火铳一支支添满,摆在高德勇与自己的脚下。期待着李亮能突然开窍转向自己这边,这样高德勇和自己就可以突然袭击,杀贴木儿个措手不及。但镖师李亮偏偏听不到晴儿的小声祈祷,眼看着越跑越远。
“收起来吧,李爷不会向这边跑。他知道咱们在这里,故意暴露自己想把贴木儿引开,以命换命。”!高德勇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晴儿一眼,紧盯着战场,颤抖着声音吩咐。
“那我们去救他,和贴木儿拼了”?晴儿抓起两把火铳就向山下走。
高德勇一把将晴儿揪了回来,掼在石头后,生气地骂道:“老实儿给我呆着,你上去不过多死一个。”
“那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人杀死”!晴儿从来没见过高德勇如此方式对自己说话,倔强地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睛质问。
高德勇没有回头,双眼透过望远镜紧盯着战场,仿佛解释,又好像赞叹“死要死得值得,否则就是白死。他们是镖师,所以他们不肯弃我们而独自逃命。好,好,好汉子,讲信誉,高某这几天见识了真正的詹氏镖局,不愧是天下第一大保险行”!
他们是镖师,没到威尼斯,他们还没履行完和咱夫妻二人的合同。所以镖师李亮要带着手下兄弟半途折回来跟在咱们身后。晴儿的内心仿佛被一股狂热的烈火充满,背上却传来阵阵风寒。带着几分肃穆,端起望远镜,学着高德勇的样子用目光向勇士致以最高的敬意。
望远镜里,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李亮与剩下的一个镖师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将火铳砸碎在石头上。贴木儿的卫队明显想捉活口,挥着马刀围拢上去,密密的人影遮住了两个镖师身体。
“呀”,一个青衣卫士立功心切,蒙古弯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力劈华山,刀锋直奔李亮肩膀。另一个卫士不吭一声,挥刀横扫李亮的大腿。显然,二人这招是配合了无数次,砍过数十人的。
镖师李亮斜踏半步,让开劈向肩膀的刀锋,利刃轻挥,将面前这个卫士的扫低了半截,带着不可置信眼神的人头飞向半空,好一会,那个没头的侍卫方才倒下。扫向其腿部那刀被另一个镖师半路截住,双刀碰了一下,火花四溅。没等侍卫撤招,镖师抬脚踢起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侍卫的耳根子后。那个偷袭的侍卫闷哼一声,一头扎到了地上。与此同时,两个镖师身形交换,李亮的战刀迎住了偷袭向另一个镖师后背的青衣侍卫。
距离太远,高德勇和晴儿看不清楚镖师的招数,也听不见死者临终的呻吟。只能听见自己的牙齿不住地打战。泪眼模糊中,晴儿看到一个粗壮的青衣人冲上,倒下。又几个青衣人冲上,再次倒下,两个镖师宛如两头骄傲的狮子,在狼群中博杀。
白光闪动,血花四溅。青衣人围成的战团猛然间出现了一条缺口,两个镖师背靠背从人群中杀了出来,边战边走,浑身上下全是鲜血,不知来源于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是来源与敌人。
“乒”,火铳声响了。
两个镖师同时震了震,彼此依偎着,战神一般立在乱石中间。
天地间一片寂静。
晴儿看到贴木儿气急败坏的身影,看到青衣卫士懦弱地原地绕圈。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两个镖师高高举起的马刀。还有天地间猛然响起的一声长啸:“武―――威”。
“武―――威,起――程”,草原、大漠、山谷、农庄,镖师们赶着马车,高举着镖旗,穿过未知的土地。
“武―――威”,粗犷的呐喊在山峦之间往来回荡。群山挺立相应,松涛呼啸相和!
“走吧,别辜负了他们”,高德勇收起望远镜和火铳,从石头上拉起已经僵住了的晴儿。
俏晴儿上牙不断碰撞着下齿,跌跌撞撞跟在高德勇身后,刚才那一幕过于壮烈,两个镖师临终前的呐喊一直回荡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走了一会儿,高德勇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没头没脑地说道:“晴儿,你知道吗。我这辈子还做亏了一桩买卖。原本我救了你,是打算养大后卖掉大赚一笔的,没想到最后却砸在了自己手上”。
“死胖子,你又在瞎说”!晴儿从激动中缓过神,生气地啐了高德勇一句。
“我说的是句句都是实话,当时我买你真的没安好心。”高德勇握紧了晴儿的手,将她拉到身边,话语温柔中带着几分凄凉。
“可最后你不是娶了我吗,并且去威尼斯只带了我一个”。晴儿看着高德勇的眼神,不安地扭头望向天空。天空中,四只猎隼往来盘旋,俯冲,拉起,拉起,俯冲。从飞行的姿势上看,就能分辩出它们是人养大的宠物。
“胖子,别抛弃我。生和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咱们走,能走多远走多远”。晴儿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恐慌,紧紧地拉着高德勇的手腕祈求。
“傻丫头,我怎么舍得。”高德勇温柔地回答了一句,拉着晴儿,敏捷地躲到了一块巨石之后。
天空中的猎隼猛然间扎了下来,翅膀在晴儿眼中慢慢放大,慢慢可以看到那漂亮的黑白相间的羽毛。
“噗”、“噗”、“噗”,高德勇一弩一个,将飞临头顶的三只猎隼射下,第四只猎隼吓得长鸣一声,借着高德勇换弩的功夫拼命拉起,高高地跃上了擦黑的夜空。
“这下我那老哥哥又要心疼半个月”,高德勇笑着嘟囔了一句,走出巨石,从三只猎隼身上拔出弩箭。“这玩意训练起来格外不易,整个阿里玛图城我也没看到几头,今天一下子给贴木儿毁了三个,保证比杀了他的大将还让他难受”。
晴儿被高德勇调皮的神情逗笑,温柔地走出来,帮胖子整理被寒风吹乱了的花发。夫妻二人如同一对外出探亲走到回家途中般,彼此照料着走进夜幕。天上猎隼,身后追兵,那一刻,仿佛全然与二人无关。
这一天的傍晚格外漫长,贴木儿的卫士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追上了高德勇夫妻二人。在一片不大的山林内,双方交火,高德勇的肩膀与胸口又添了两处新伤,打先锋的青衣卫士抛下了七具尸体,狼狈的退出了树林。
“大爱弥儿有令,捉活的,违令者军法论处”!树林外,一阵叽里咕噜的河中方言传进高德勇的耳朵。
“我这老哥还挺将义气,可惜就是胆子小,不敢靠上前”!高德勇轻蔑地数落了贴木儿一句,掰弯一颗小树,将一枚点燃了的手雷挂在上面。手一松,树干弹回,借势将手雷高高抛起,落到了树林外边。
爆炸声起,伴着火光传来几声鬼哭狼嚎。
俏晴儿伏低身子,借着树木掩护靠近树林边缘,火光下,几个卫士狼狈地扶起受伤的同伴,张惶后退。
“乒”,“乒”,“乒”,没等晴儿开火,不远处射来的子弹将青衣卫士全部射翻在地上。“临阵退缩者,杀”。一个苍老却弥漫着杀气的声音从岩石后传来。
“是贴木儿,这个丧心病狂的老贼,连自己人都杀”。高德勇敏锐地判断出贴木儿就在附近,正打算用仅存的一颗手雷招呼,山石后突然出现一片青色,无数贴木儿帐下亲卫士挥动长刀扑了过来。
“手雷”高德勇大喝一声,捡起一块石头扔出树林。几十个青衣卫士四下避让开石头的落点,齐刷刷仆倒在地上。半晌,发现没有动静,才慢慢地直起身子再次围拢成队。
“手雷”,高胖子又是一声大喝,再次丢出一块碎石。众卫士再次仆倒,发觉上当,气得哇哇大叫,呼喝着聚拢,加快前进脚步。
“手雷”,高德勇点燃手雷扔进人堆。没有人再相信他,直到看见脚下的清烟,众卫士才想起躲避,哪里还来得急,爆炸声里,碎肉乱飞,呻吟哭号声不觉于耳。
“阿尔斯楞,你卑鄙”!远处巨石后,传来贴木儿生气的叱责。
高德勇长笑一声,带着嘲弄的口吻回答道:“我本来就是卑鄙下流的大奸商,难道你才知道么?不过,你手下这帮精锐之士实在不怎么样,阅兵时架势拉得实足。实战中,百十号人对付我几个手下却当面拿不下来,还得靠背后开黑枪。就这点儿本事,怎么和震北军抗衡!老哥哥,我看还回撒马尔罕去算了,别到东方去丢人现眼”!
说完,给晴儿打个手势,示意其继续与贴木儿斗嘴。高德勇自己却手脚不停,利用弩箭和死尸的衣服、腰带等可用物资在树林中做下木钉、套子等各种捕捉野兽的机关。
岩石后指挥作战的贴木儿被高德勇数落得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说道:“阿尔斯楞,你这个蒙奸。老子的士兵怎样不用你管。他大明自相残杀,等本大爱弥儿到了,震北军早就被他们自己收拾干净了。倒是你,积攒了一辈子的钱财到时候全要没收,一个铜子儿我也不给你留下。”
“大爱弥儿说得好轻巧,你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部队真进得了玉门关吗。我听人家说过,为将者,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你带了数百个武士抓我们夫妻二人,还不敢露出头来让我们看见,就这点儿胆量怎么和大明那些将军斗。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俏晴儿利齿如刀,刀刀戳向贴木儿的脸皮。
贴木儿果然受不了这份激,从远方的岩石后腾得一下闪了出来。还没等他说话,晴儿抬手就是一枪。
“乒”,火铳声响,一个忠心的侍卫及时地挡在贴木儿身前,替他挡住了这颗要命的子弹。高山大河间的万王之王,群星庇佑之主贴木儿吓得一个翻滚,抱着手下的尸体当盾牌躲回了岩石后。喘息稍定,立刻没有半点儿风度地回骂:“伶牙俐齿的小女奴,你和阿尔斯楞一样卑鄙。等抓到了你,看老夫如何拔光你的牙。”
“老家伙,你还小心一下自己的牙吧。整天说大话,别让风将嘴巴吹破”!晴儿扣动扳机,将剩余的两颗子弹打进冲在最前边的贴木儿亲卫的身体,弯腰抄起另一把三眼火铳。趁二人对话时偷偷向前冲的卫士吓得呆在原地,不知道是否该继续前进,执行生擒对手的指令,还是换一种公平一些的作战方式。
“阿尔斯楞,你为什么不吭声。是受伤了吗,赶快出来,我饶恕你一切罪责,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治伤,并且还将阿里玛图城封给你。你一个蒙古人,为他们汉人卖什么命”?贴木儿见天色渐渐发黑,今晚生擒高德勇的计划随时可能泡汤,换了种方式,和气的说道。声音慈祥得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谢谢了,我是蒙古人还是汉人你不用管。但只要我活着,就不能由着你到我家里去折腾”。高德勇消耗光了手中所有能做圈套的材料,捂住胸口站起身来回答。他的皮袍子已经被伤口流出的鲜血润透,黑漆漆地貂毛打着卷贴在皮革上。
“你这是何苦,谁领你的情。我们兄弟俩多年的交情,难道比不上那些不相干的贱民么。出来吧,我既往不咎。并且打下大明后,将苏州封给你,做你和你老婆的威尼斯”。贴木儿从高德勇的回话声里听出了喘息声,知道胖子的确已经受伤,故作大方的许下诺言。
“谢谢老哥了”,高德勇的回答充满嘲弄,“抢了我的家,然后再将一件家具赏给我。老哥你可真大方,不愧是群星照耀之主。咱们将你的帝国分了,然后我再将撒马耳罕赏给你,你看如何”!
“阿尔斯楞,你别不知道好歹。你今晚能跑得出去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你那年轻漂亮的妻子想想后路。你是个商人,孰轻孰重,这点账应该算得清楚。别犯糊涂,现在出来向我请罪还来得及,我在真主面前发誓,如果你归顺我,我把应天、扬州、苏州、松江四府膏腴之地全封给你做领地,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看中的是你的才学,大明朝三代帝王,哪个如我这般真心待你”!
回答贴木儿的是一片沉默。众青衣侍卫心头一阵狂喜,终于不用和这些疯狂的家伙拼命了,如果里边这个胖子和刚才他那几个手下一样厉害,大爱弥儿又非要生擒他,不知还得搭上多少条人命。正高兴的时候,听到树林里传来一声轻蔑的笑声,一个骄傲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朵:“我是商人,不假。但我大明商人什么都卖,就是不卖自己的祖国”!
“给我上,抓住他,我看他身上能受得了我几道刑罚”。贴木儿恼羞成怒,大声驱赶卫士上前送死。众卫士硬着头皮冲向树林,不时有人被树林中射出的冷枪打倒。高德勇与晴儿枪法极准,几乎是枪枪夺命。
“冲,谁抓到此人,大爱弥儿有令,阿里玛图就是他的,外赏一万个金币,那个女的也赏给他做奴隶”,贴木儿身边的一个将领跳出来,挥着马刀报出赏格。
青衣卫士听到此言,精神大振,不顾一切地冲进了树林。迎接他们的是木签、弩机、木排与夺命的套索。几个侍卫不小心着道,林中传出一片撕心咧肺的惨号。
“点火把,点火把,小心脚下”,有聪明者大声提醒。手忙脚乱的青衣侍卫点燃火把照亮前路,没等高兴起来,乒乓几声火铳响,几个高举火把的士兵被冷枪打爆了脑袋。
“妈呀”,侍卫们大叫连连,扔下火把退出树林。这仗没法打,林中暗处好像有无数机关,不点火把,无法识别出机关位置。点燃火把,就等于给人家提供了开枪的靶子,刚好让人家枪枪爆头。偏偏自己这边还不能还击,打死了对手,贴木儿要砍大家脑袋。
趁着混乱,晴儿半拖半扛着高德勇向树林后边溜,天已经黑了下来,被吓破了胆子的侍卫一时半刻未必敢再冲入树林。如果能借着夜色的掩护翻越山岭,就又能甩开贴木儿一程。胖子说过,贴木儿没三天时间和他耗。今天是第二天,胖子,你一定要挺住。
高德勇肥大的头颅垂在晴儿肩膀上,双腿勉强向前挪动,每走一步,仿佛都耗尽了全身力气。听着耳边越来越沉重的呼吸,感受到肩膀上湿漉漉的血流,晴儿的心在绝望中挣扎。高德勇不是个好人,从认识他到现在晴儿一直这么认为,但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他的肩膀可以给自己心爱的人支撑起一片天空。这种人平时嬉皮笑脸,为了谋求利益不择手段。但疾风吹来时,却能挺立起来,用生命捍卫做人的尊严。
“晴儿,天黑了吗”。走出一里后,肩膀上的那个大脑袋终于发出了一丝动静。
“天全黑了,他们看不见咱们。”晴儿心头传来一阵狂喜,眼里不听话地掉了出来。
“天黑了,我说我怎么看不见东西了呢”,高德勇喃喃自语,仿佛要说些什么,但言语中已经失去了逻辑,“那些陷阱支撑不了多久,贴木儿这次狠了心要抓到我,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这片树林太小,太小……”。
“你放心吧,只要我活着,他们就甭想碰到你”,晴儿咬着牙回答。“你答应我去威尼斯的,死胖子,你不准半途反悔”!
“我不反悔,我从来没后悔过和你一块西行。这些日子,我很轻松,很快乐,虽然没钱赚,但比赚钱还快乐”!高德勇艰难地摇动脑袋,用肥脸擦去晴儿一侧的眼泪。“晴儿,你知道吗,我前边有九个老婆,但和你在一起时,我才知道,武侯问过我的那句话,‘什么是真爱’,白活了一辈子,到最后我才懂”。
“死胖子,不准瞎说,留着点力气。他们追不上咱们”!晴儿哽咽着,倔强地迈动脚步。肩膀上的高德勇越来越沉,几乎全部体重都压了过来。
“绕过去,围住树林,困死他们,天亮后看他们向哪里跑”,林子外,传来阵阵脚步与嘈杂。已经到另一侧的边缘,高德勇说得对,这片树林实在太小。俏晴儿找了棵老树,将高德勇藏在树后,抓起火铳打算先去林子边缘试探动静。
“晴儿,别走”,高德勇如同一个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拉着晴儿的手,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去探探路,马上回来”,晴儿低声安慰。猛然间看到高德勇的眼神,在黑沉沉的夜色里露出一片留恋的光芒。不忍心抽出手,返身抱住了胖子的身躯。
“晴儿,你听我说。他们要的是我,是我名下那些钱庄和票号,辽蒙联号的股份,还有那些伙计。咱不能给他们。给了他,即使打不下大明,他也能在大明境外兴风作浪”。高德勇说话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力气。
“咱不给,谁也不给。死胖子,你,你坚持住,坚持住”。晴儿听了胖子的话,自知不妙,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落到高德勇脸上。
“晴儿,你听我说。我不是个有骨气的人,又怕疼,又怕死……”。高德勇伸出大手擦干晴儿的眼泪,艰难地解释。
“你不是,你是个男子汉,我心中最出色,最有本事的男人”,晴儿抓起高德勇的大手贴住自己的面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高德勇冰冷的双手。
高德勇艰难地笑了笑,用手指摩挲着晴儿的俏脸。这个俏脸曾经让他如此沉迷,如今虽然看不见了,仍然能感到手指处传来的温润。
“晴儿,我真的不是个硬汉子,我又怕疼,又怕死。”高德勇的话时断时续,“如果真让他们抓了,动了刑罚,我肯定熬不过。我一辈子没丢过人,你,最后时刻,你别让我丢人好吗”?
“不”,晴儿不顾外边的追兵,发出一声疯狂的长号,“死胖子,死胖子,我,我不准你死”。
林子外的士兵被这突然传出的声音吓了一跳,想冲进去,又怕是高德勇使诈,犹豫了半晌,还是停住了脚步。带队的军官赶紧跑到树林另一边,将最新情况报告给贴木儿。
“人生自古谁无死,按你们那个教义的说法,我不过是在天堂里等着你团聚。不,是在地狱里仰望天堂里的你,我这辈子,做错,做错的事实在太多了,太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救赎”!高德勇喘息着,嗓子里感觉到了生命的咸腥。
“你会得到救赎,天堂地狱,你等我,我就陪你”,俏晴儿低头,在黑暗中吻住了高德勇厚厚的唇,感受到了那里生命的温热。
“等我,胖子”,晴儿的右手微微用力,猛然将一整支翡翠簪子,从高德勇的心脏位置扎了进去。高德勇扭动了一下,如释重负般出了口气,停止了呼吸。晴儿呆坐在高德勇尸体前,默默地收拾干净自己的头发,用泪水将面孔洗干净,用从贴身衣服上扯了块白绸子罩住。
“阿尔斯楞,你在哪里,我不怪你了,你出来,我接你回去治伤。伤好后,放你和你的老婆走”。不知多久,晴儿突然听到树林外传来贴木儿焦急的声音。
“阿尔斯楞死了,我杀了他。他的票号与股份现在都由我一个人掌管,如果大爱弥儿能放过我,我就将它们全部作为您的军资,并且,还有别的礼物送上”。晴儿平静地将短刀,火铳,一把把扔出树林外。用手摸了摸高德勇熟睡般的面容,挥动软剑,砍下他的脑袋。拎着那花白的头发,缓缓走出树林。
“站在原地,别动”!青衣卫士见到晴儿,立刻将贴木儿身前身后护得滴水不漏。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冲上前,夺下软剑,夺下高德勇的人头,一块送到贴木儿面前。
“搜这个女人的身,别让她找机会害大爱弥儿”!贴木儿的侍卫长大声命令。
禽兽般的侍卫不顾性别差异,抱住晴儿,从头到脚摸了一个遍。
“什么都没搜到,除了几个小印章。”搜身的士兵举着晴儿与高德勇的公务印章献给了贴木儿。手指上,还带着晴儿身上淡淡的幽香。没轮到机会搜身的士兵“咕噜、咕噜”咽了几口吐沫,火把下,半身是血,白绸蒙面,衣衫破烂的佳人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贴木儿接过印章看了看,脸上的焦急变成了微笑。驱动坐骑靠近晴儿,和颜悦色地问道,“阿尔斯楞的产业的确全由你掌管?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他,你还有什么礼物”?
“我不是汉人,也不是蒙古人。”回答他的是一双水汪汪迷离摇曳的碧眼,俏晴儿抬起头,轻轻摘下自己的面纱,露出一幅绝世容颜。
“咕噜”,周围的士兵全部咽了口吐沫,美,无法形容的美,怪不得阿尔斯楞将家产全交给了她,也怪不得阿尔斯楞万里西行,只带了这一个女人。更怪不得大爱弥儿下令捉活的,一天两夜追击,死了这么多人,值得,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