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久二年二月,以南桦太立国为始,直秀势力开始介入幕政。
在这之前,如果不考虑咸亨洋行的话,北地对幕政的影响是被动地,虽然稳定了虾夷地、遏制了鲁西亚南侵,顺便减轻了幕府对北地的投入,但总体上是闭上嘴默默干活。
而在此期间,就算预示过地震、暗示过疫病流行,但直秀一系还是挺老实的,从未对北地之外有过任何建白——也就是说,北地重未公开表明过自己的治政立场。
苟神为王道,本来直秀一系还想继续闷声发大财,但四月十一日,老中安藤信行被罢免,接着物议矛头直接指向老中首席久世,这个直秀可忍不了:
德川幕府的内部正式分裂起于调和派的失势,也就是安政四年阿部正弘的退隐。现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个调和派久世当了首座,怎么滴,也要迫使其辞官,这难道要赶尽杀绝不成?
“治大国如烹小鲜”,也就是别老瞎折腾,这治小国的道理也是一样,如果没把握,就别轻易把有限的可怜元气都弄没了——当然了,执政者死不悔改或者妄自尊大另说,那样的祸害还是早点搞下去为好。
因此,早就定下保全久世之计的直秀,开始了他的表演:
首先是,儿子福太郎成了国主大名,这样的优势不能不用,因此直秀立即派人送信求救。
说起来,这做人啊,建议最好要公私分明,哪怕是父子也是一样。
如今福太郎做了田安家的养子,名字也成了松平茂敏,所以,茂敏是国主、直秀是家老,这君臣之份已定——虽然直秀最后还是要推翻这个,但现在“在那个山唱那首歌”,在没实力掀桌子前,现有规则还是要遵守的。
虽然白主松平家上上下下都是直秀一系的老人,但你不管不顾地就让福太郎依计行事,这么粗暴,父子之间也不行啊——哪怕是实力使然,但竖的好吃、横的难咽,多少最终的翻脸都是从一件件小不满积累出来的,这样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再说了,这人格独立是直秀一系的根基所在,轮到自己儿子那也得遵守啊,否则不是自毁根基了么——多少乱入的前辈嘴上喊平权、进步,可遇到大事就自己一言而决之,这份英明神武、百神护佑,直秀觉得“自己没那个命,轮也轮不到我啊”。
于是,直秀写好了信,就让自家的快船赶紧出发。
说起来好笑,尽管在直秀乱入后如今航运业有了明显发展,但为了防止有人借此突袭江户,幕府依然禁止远途客船直接到江户:
远途的西国大名,要在大坂下船,然后走东海道经陆路到江户;
而东国大名,也要经五条街道到江户,直接坐船来是不行的。
高高在上的大名尚且如此,那普通的武士、小民自然更不敢逾越,所以大家往来江户都得腿着。
与之相比的是,西洋人每次到江户都是坐船,对此幕府反而不敢阻挡。
但这种奇葩、扭曲的规定,也不是没有漏洞可钻:
一是客船不行但货船可以啊,我随船压个货怎么啦;
二嘛,则是内外有别,诸侯必须走陆路,而幕府自己人找个公干的名义,说有要事在身,也就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当然了,检查还是要
做的,带大兵是万万不行的,人家浦贺奉行所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以前的白主、箱馆时期,大家都是以上面两条搪塞直航江户,鉴于虾夷地确实遥远,幕府对此也没怎么严查。
这次直秀送信回白主,依然是以货船的名义,结果二十天后,直秀接到国主儿子的回信,“如你所愿,放手大干一场吧。”
此时亦久二年五月上旬,结果松平茂敏的奏折一经直秀呈上,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按理说,这封上表不应该有如此大的威力:
虽然福太郎做的是御三卿田安家的养子,但封国南虾夷地的时候,对外却称作“松平茂敏”,而不是苗字“田安”,这代表其为德川分支,因此并没有田安家的继承权——也就是说,哪怕田安家主庆赖和儿子都死了,福太郎也没资格继承田安家。
因此,松平茂敏作为新任国主,虽然是当红的炸子鸡,但其实也就那样,上个表可以,但想要幕府重视,那就真是自己想多了。
但问题是,茂敏这封经直秀转呈的奏章实在是太劲爆了,涉及到了幕府大势之所在,这不关注不行!
奏章里到底说了些啥呢?
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茂敏装傻充愣提出了小问题,然后问幕府我该怎么办。
而问题确实很简单,就是有关年贡的问题。
按理说,作为正式的诸侯,又不是御领,南虾夷地是不用给幕府纳年贡的。
可大御所家定促成此事可不是为了舍己助人,尚公主使崛家立国成大名,这拉拢之余自然也是有条件的,其中一条就是白主松平家十年内每年要献金三万,其中包括其代管的北虾夷地北部的年贡。
白主松平家自身的领地,包括了北虾夷地南部的“南桦太国”、虾夷地北部的“宗谷”、“纹别”、“根室”及云雾四岛,加上代管的虾夷地北部,恰好将鲁西亚领地和箱馆奉行所完全隔开——其实,这就是幕府给崛家的定位,“好好干,别的不用管,全力提防鲁人即可!”
而表高呢,最早的白主奉行所表高是三万,如今定的石高接近翻倍,不算代管的北桦太八千石,其它领地总计定为五万石。
要不怎么说“别当别人是傻子呢”,根据直秀一系1861年底的统计,如今白主松平家的领民人数恰好是五万有余,要不是直秀确信,“这几年焦头烂额的幕府没精力做深入调查”,他都要怀疑自家人里有内鬼了!
每年献金三万,按自领五万石、代管八千石算,比例恰好接近五公五民,要不说幕府这算盘打的精呢——你崛家有本事尽管折腾,反正幕府不吃亏;而且约定献金以十年为限,也不算吃干抹净,十年之后崛家自然海阔天空,双方并没因此伤了和气。
可反过来想,直秀一系是花钱洗白,过去私底下的一切胆大妄为就此揭过,也不用再日夜提防,因此也不算吃亏。
当然了,大御所家定和岛津家主打的是拉拢直秀的主意,而执政老中久世、安藤是顺水推舟、过路拔毛,但参预此事的各方却没想过,这开闸放虎影响无穷啊。
可不,如今白主松平家就开始搞事了,当然献金是密约不能拿到台面上说,可代管的八千石北桦太领地的年贡有文章可做啊:
“臣愚钝,
代管地之年贡如何计算,还请示下。”
这句话初看起来没啥,但中枢都是聪明人,这言外之意能不懂么!
这请教年贡比例是假,其实是吐糟如今公武之间的不和,这万般心思都在于第一个字“臣”上。
为什么这么说呢?
原因在于,名义上征夷大将军只是代皇室执掌大政,因此皇室才是正朔,这松平茂敏既然成了国主,这诸侯就不能向将军称臣。
但问题是,茂敏这么称臣也没错,为啥呢?
当然是因为茂敏的国主之位不清不楚了。
原来,二月初的大评定上,公方样家定许可南桦太立国,可至今茂敏的朝廷官职还没批下来!
自德川家开幕以来,这诸家大名的朝廷官职都不是京都小朝廷封的,而是幕府上奏申请的。这程序一般是,江户给京都上表“请议某某为某官”,然后小朝廷连模样也不装就自然批准,甚至连旨意也是直接颁布给幕府的,反正从始到终,大名和小朝廷之间都没有任何直接联系。
二百多年了,大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因此,二月经历了家茂与和宫的盛大缘结仪式后,茂敏就申请就国,当时新任公方样家茂和诸位老中都意识到不妥,认为其早点安顿领地是理所应当的,于是就准了。
可直到现在松平茂敏的奏章呈上,大家这才发现,这将近三个月了,而小朝廷愣是没给茂敏官职,这不是闹嘛!
如果松平茂敏没有官职在身,那他凭啥当国主啊,这不,“臣”字一出,乐子不就来了——至于年贡,这是年贡多少的事吗?得等朝廷封官的旨意下来,幕府才能正式给茂敏下令交多少,不然人家拿啥名义去代管领地啊。
因此松平茂敏看着是问如何交年贡,其实是在问,“发生了啥情况,怎么幕府的决定被小朝廷卡住了?”
因此这“臣”字一出,实在是刺眼之极!
自新任将军家茂与和宫二月成亲以来,幕臣无不欢欣鼓舞,大家都认为,“如今公武之间芥蒂全消,以后的局势自然大好”,但茂敏这封奏章上来,好比兜头一盆凉水,大家都懵了,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啥?
等清醒过来,大家这才发现,一直以来公武合体的说法就仅仅是个说法,对此朝廷和幕府重未昭示天下,至于怎么个合体法,更是尚无定论。
原本想着接亲后自然精诚携手、互相体谅,可如今看来是过于想当然了。
不信你看,这松平茂敏立国,可是大御所家定在将军任上做的最后一项重要决定,如今却愣是被京都小朝廷卡住了,这公务合体看起来也不是想象中的一帆风顺啊。
“十年磨一剑,出手必不凡”,直秀这一出手,立马围攻久世广周的局面就缓解了:
本来大家想着,这公武合体在即,老中首座是个多么炙手可热的位置啊。
如今看来,还是等一等的好,因为如今局势不明朗,说不定发生啥变故呢,还是让久世顶在前面先抗抗雷比较好。
就这样,本来看起来十分清楚的江户政局,又重新混沌起来。
而这水混了才好摸鱼啊,因此直秀赶紧着手下一步——这救人救到底,怎么也得让久世彻底脱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