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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云泥之别(下)

    本来直秀打算找个名目去香我美郡岩村,这回省事了。对四大人斩,直秀是又惧又怕的,这四位武艺高强、神出鬼没,如果把别的搞天诛的武士战斗力看作是一的话,这几位就是十,运气还贼好,往往能完成匪夷所思的刺杀。

    直秀以后是要搞开国的,到时肯定也是人人喊打,正常的刺杀可以提高警戒来预防,可这四位,走在路上都能偶遇,属于挂逼一类的神人,防不住防不了。

    直秀看着以藏就差流口水了,这位可是能一打四的猛人,他扭扭捏捏地跟冈田义平说,我看这孩子骨骼清奇、眉清目秀的,要不给我做个学生。

    冈田义平看了看自己又黑又瘦的长子,陷入了大波的沉思。

    直秀一看,旗本的牌子还是不够硬啊,只能放大招。

    直秀说“我在高知开了个私塾,管吃管住,包分配也不是不能商量”,冈田义平一听就说不行,“你得加钱”,最后双方达成一致,小以藏成了直秀的学生,但直秀每个月要给冈田义平三贯铜钱作为小以藏的“误工费”。

    小以藏是长子,以后要继承家业的。冈田义平这次带他来高知,就是想给以藏找个门路,十岁的孩子可以做低级茶人或者小姓服侍高级武士,可冈田家里穷,作为乡士没啥门路,以藏长的不好看又比较腼腆,偶然认识的几个上士都看不上,而家里好不容易积攒的钱又因为买礼物花了个精光,什么“过节带孩子来城下町买鲤鱼旗”,就是个说辞而已。

    这次得罪了上士山田忠兵卫,冈田义平心里惶恐,这才事后给了小以藏一个大耳光,没想到居然引起了直秀的同情,直秀是御家旗本,自己的儿子如果能做旗本的家臣,那真是祖上积德行善,至于乡士的身份,从今天的遭遇看来一钱不值。

    听到直秀说要收小以藏做学生,冈田义平不是沉思而是懵懂,以藏和他一个德行,大字不识几个,他的沉思是在想是不是哪里搞错了。结果直秀说要给钱,冈田反而清醒了,自己的儿子长的不行吃的还多,至于乡士的家业去他妈的,有御家旗本看上怎么也要搏一搏。本来钱是不能收的,但家里这么穷,拒绝的话到嘴边可怎么也说不出口,另外不收钱怎么和孩子他娘说,带点礼物回去孩子他娘才能放心。

    冈田义平毫不客气地收了半年的报酬——三枚小判金,抹了抹眼泪——实在止不住,转身又给了小以藏一个大耳光,让他好好听先生的话,“让干啥就干啥,跑回家家里也再给送回来”。

    冈田走了,小以藏攥着父亲留下的一枚小判金茫然失措,直秀赶紧把人都叫进馒头店,英子拉着小以藏的手安慰,胜五郎、隼人也在一边帮腔。

    “我也能去私塾么?做什么都可以,只要管饭吃”,一不注意,偷馒头的孩子也跟了进来。

    馒头店的老板赶紧给直秀解释,偷馒头的孩子名叫由荣,今年十一岁,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两岁时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改嫁,由荣被街尾开豆腐店的亲戚收为养子,后来亲戚有了亲生儿子,由荣渐渐被忽视,磨豆腐很累,由荣吃不饱就四处偷东西吃,街上的商人都知道。

    这时,豆腐店的老板也蹭进门来,支支吾吾地跪下道歉,然后准备拉由荣离开。

    “我不要钱、不要钱——”由荣死抱着门柱不放,一时之间豆腐店老板也拿他没办法。

    “咳”,直秀咳了一声,英子拉着以藏的小手,正眼巴巴地看着直秀,这人设不能崩啊,这刚收下了以藏,反正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喂,都收下好了。

    直秀给了豆腐店老板金三两,让他写了文书,从此由荣就算是水木私塾的人了。

    期间豆腐店老板还想涨涨价,结果被赶来的才谷屋八郎兵卫呵斥了一顿,“半大的孩子,干不了什么重活还能吃,你想清楚了再和武士老爷说话”。

    不知何时,馒头店门外又聚起了一群人,大家七嘴八舌地埋怨豆腐店老板,嫌他平时虐待小由荣,结果今天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说得豆腐店的老板赶紧留下文书抱头鼠窜。

    英子到才谷屋的吴服店给几个孩子订做了几套新衣服,老板八郎兵卫也赠送了自己土仓里的几套过期的典当衣服,还和馒头店的老板帮着直秀买好了节日用品,四个孩子一人拎着一个鲤鱼旗,大家这才浩浩荡荡地回家。

    “拜见老师和师娘”*5,菖蒲节这天,水木私塾举行了拜师礼,胜五郎、隼人、龙马、以藏、由荣正式成了直秀的弟子——胜五郎、隼人以前没有正式拜师直秀,听说还有拜师礼这回事,两个孩子吃味跑去找英子撒娇,英子答应他们可以一起拜师。

    对此小栗忠顺觉得过于儿戏了,收弟子怎么能这么容易——此时正式拜师的弟子和老师之间关系非常亲密,未来的吉田松阴偷渡米国不成,除了自己入监,他的老师佐久间象山也吃了幕府的排头。

    直秀没法和小栗解释,他本来就觉得现在的规矩太多,但这话没法跟小栗明说,只好以孩子可怜为由搪塞,小栗懒得理他,直秀却意外收获了英子的奖励——这波不亏。

    坂本家对龙马拜师非常重视,龙马的父亲直足、哥哥直方、姐姐乙女和本家家主八郎兵卫都参加了观礼。

    根据《礼记》、《弟子规》流传下来的拜师礼,包括正衣冠、行拜师礼、先生训讲、净手净心和开笔礼等五个步骤。

    “先正衣冠,后明事理。”直秀是一直反对仪表邋邋遢遢的,但对衣冠禽兽也不得不防,直秀给五个孩子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讲了衣冠禽兽的故事,从中华大明的官服讲到明代凌濛初的《二刻拍案惊奇》,虎之助、学次郎赶紧阻拦,没看边上坂本一家子脸都扭曲了——小栗和村田倒是觉得讲到一半颇为可惜。

    拜师礼要先拜祖师,私塾是兰学馆,直秀没办法,只好写下“艾萨克爵士”五个大字挂在木屏风上,开了历史先河。

    给祖师九叩首、给老师三叩首,直秀本能地反感这些繁琐礼仪,让五个孩子给单行个礼就糊弄过去了。

    拜完先生,学生要向先生赠送六礼束脩,分别是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莲子心苦,寓意苦心教育)、红豆(寓意红运高照)、红枣(寓意早早高中)、桂圆(寓意功德圆满)、干肉条(以表达弟子心意),现在的扶桑只有水芹菜,桂圆还是萨摩岛津家八代家主重豪(1745年—1833年)引进的——难为坂本家居然能搞到,肉条是没有肉条的,只有鱼干,鱼肉也是肉,挺好的。

    胜五郎和隼人跟着直秀和英子的时间最长,知道束脩什么的在老师眼里就是狗屁,但以藏和由荣不知道,急的两个孩子直哭,还是经过英子劝说,先记账等长大了再说,两个孩子才放心心来。

    直秀觉得这样不好,让两个水夫带几个孩子打了几条鱼,征得坂本家同意后,把礼物放在一起算大家的,龙马也由此和孩子们的关系更好了——毕竟他的礼物最多,算在一起后吃亏,孩子们因此都挺感激他的。

    在行拜师礼之后是先生训讲,“入我门来,吉凶莫怨”,直秀真想说这句话,但考虑到大家的承受能力,还是别作。门规是没有门规的,赐号也太早,而教育学生尊师敬道、做人清白,考虑到直秀在未来大概率要作二五仔和保守的幕府发生冲突,清白是清白不了的,至于尊师敬道,“吾爱吾师,但更爱真理”,这个成么?

    “三思而后行,行而不悔”,这是直秀对孩子们的正式训讲——以前虎之助、学次郎拜师的时候,直秀还装模作样,现在就完全放飞自我了,小孩子听不明白,观礼的众人听的直咧嘴。

    净手净心,是学生将手放到水盆中“净手”,正反各洗一次后擦干。净手净心的寓意是净手净心、去芜存菁,能在日后的学习中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开笔礼是拜师礼的最后一道程序,包括朱砂开智、击鼓明智、描红开笔等。

    “朱砂开智”就是先生在学生眉心处点上一颗红痣,因为“痣”与“智”同音,寓意学生从此开启智慧、目明心亮,日后的学习能一点就通。

    “击鼓明智”来源于《学记》的“入学鼓箧(qiè),孙其业也”,意在通过击鼓声警示,引起学生对读书的重视。

    “描红开笔”就是学生在先生的指导下,学写人生的第一个字,这个字往往笔画简单,却蕴含着深刻的含义。

    一般收入室弟子,正衣冠、行拜师礼、先生训讲就可以了,但五个孩子还小,直秀顺路把净手净心、开笔礼也加进来,虽然繁礼冗节是直秀所反感的,但只要不搞思维压迫,有些礼仪孩子们玩的开心,何乐而不为。

    拜师礼结束后,直秀和学生们一起感谢大家前来观礼,之后大家该干嘛干嘛,今天可是过节啊。

    “慢走”,坂本一家心满意足正准备离开,直秀出声把坂本家的两位家主留下了。土佐经济差,豪商本来就不多,才谷屋作为土佐三大豪商之一,直秀需要和才谷屋互相扶持。

    直秀问起才谷屋最近的生意如何,八郎兵卫摇头苦笑。

    才谷屋的生意主要是三大块,土仓(当铺)、酒屋(酒坊)和吴服店,世道从天保凶作一直到现在才有所好转,但赖以起家的酒屋生意却不见好转、越来越差,八郎兵卫和直足父子商量过,准备大力发展土仓的武士贷生意,但这些就不必和直秀讲了。

    其实他不说直秀也知道,坂本家就是因为武士贷才破落的——武士贷是贷款给武士,幕末社会动荡、经济濒临崩溃,贷款给武士就是丢钱到太平洋,丢钱还能听个响声,武士还不起钱可是要恼羞成怒砍人的,做武士贷生意就是自取其辱,自找不自在。

    “大人有什么吩咐,才谷屋一定尽力”,八郎兵卫以为直秀和其他人一样要打秋风伸手要钱。

    “滩五乡的清酒越来越多了吧?”直秀不是想跟学生家人要钱,他是想帮忙。

    “大人明鉴万里。”

    “龙马是我的学生,有些东西便宜你们了”,直秀掏出一叠纸,里面写的是清酒改进工艺,包括竖行蒸笼、发酵末期酒精的添加、生酛酿造法、山卸废止酛和速酿法。

    未来的1848年,“滩”地区的酿酒师在实现高级清酒的量产化的同时缩短了发酵时间,之后,滩五乡的清酒打垮了很多酒商,包括土佐的才谷屋。

    才谷屋从四代起家,传到龙马这一代是九代,代代做酒屋,家主八郎兵卫是酿清酒的行家,识货,拿到手里一看,就激动不已。

    小栗忠顺坐在一边看热闹——反正没人敢赶他他就一直坐在那看戏,他一看八郎兵卫的反应就觉得里面有故事,他伸手把纸拿过来,看了又看,但没看懂。

    “有用?”想问就问是小栗的风格。

    “叹为观止”,说罢八郎兵卫看了直秀一眼,如果是真的,才谷屋有信心重夺四国岛的清酒一位,如果是假的——看起来不像,神户滩五乡是扶桑的清酒名产地,才谷屋也派人前去打探过,虽然具体细节搞不出来,但有些工艺和直秀的描述非常吻合,而且有的工艺闻所未闻,也不知道武士大人是从哪里得到的。

    小栗又拿起纸来看了一下,他点着其中一竖字问直秀为什么要用水车制作精米,用风车不行么?他不问直秀也想说,他跟小栗说,风车工艺已经卖给利八的纪伊国屋了,不能失言。

    风车的生意让小栗家和谱代大名、其他大身旗本交换回来不少利益。清酒是比风车还大的生意。小栗忠顺看土佐大酒商才谷屋给直秀背书,他忍不住也参和进来,他说风车不成问题,但直秀要把这些工艺转给纪伊国屋一份,直秀满口答应,八郎兵卫也说他可以跑一趟江户,和纪伊国屋利八好好谈谈合作。

    三家皆大欢喜,至于风车,让才谷屋找利八谈好了,虽然风车是直秀拿出来的设计,但他是纸上谈兵,建造实用的风车最好还是找纪伊国屋帮忙。

    直秀送走坂本两家,坐在那自己沉思,神户地区以四样东西闻名后世,清酒、珍珠的人工养殖、和牛和水稻良种,前两样自己都提前拿出来了,后两样是否就在土佐搞出来?毕竟吉田东洋的执行力还是相当不错的。